十四、
杨家早年的拳架套路中，起势称作“预备式”，那么“揽雀尾”就成了起势了。或说“揽雀尾”源自陈式太极拳之“懒扎衣”，而陈式太极拳之“懒扎衣”直接来自戚继光整编后的军体操。《纪效新书》十八卷本之《拳经捷要篇第十四》载：“懒扎衣出门架子，变下势霎步单鞭，对敌若无胆向先，空自眼明手便”。懒扎衣之后变为单鞭，这种“势势相承”的拳架套路的编排，至今依然在陈式、杨氏、武式、孙式、吴式、赵堡等拳架中沿袭着，这就像是DNA，无论这些门派，他们喜欢将他们这脉的太极拳创始人托伪为许宣平、张三丰、王宗岳、蒋发、陈卜、陈王廷还是玉皇大帝、老子、孔子......都将无法改变这一事实：这些太极拳的血液深处，蕴含着的却是戚继光的基因。
杨家早年的拳架中，或许由于口口相传，音转音讹的现象比较严重，“揽雀尾”通常被写作“蓝鹊尾”、“嬾雀尾”、“揽切尾”、“揽雀畏”等等。而在陈式的早年拳架中，“懒扎衣”也被误作“揽擦衣”、“揽插衣”、“拦擦衣”等，赵堡早年拳架“懒扎衣”误作“懒擦衣”。从目前能确证的文献中，戚继光之后，在太极拳界最早使用“懒扎衣”招式名称的，应该是李亦畲手抄老三本之郝和珍藏《王宗岳太极拳论.后附小考并五字诀》之《十三势架》中。从该拳谱的编排次序来推断，“懒扎衣”三字应该是武禹襄依照《纪效新书》而作的校正。而同样作为李亦畲手抄老三本之启轩藏本《廉让堂太极拳谱》第二章、第二节《十三势架》中，依然使用了“蓝鹊尾”、“上势蓝鹊尾”的招式名称。而该拳谱第四章第一节《各势白话歌》却有“初势左右懒扎衣，双手推出拉单鞭”、“懒扎衣服果然鲜，回身又把单鞭拉”、“懒扎衣服紧相连，更拉单鞭重下势”等句。可见，早年的武式太极拳中，依然是蓝鹊尾、懒扎衣混用的。而今的各式太极拳中，不管这一招式采纳何种名称，大致上可分作两个流派：其一是以“雀”、“鹊”这些小飞禽或小飞禽的尾巴相关的；其二，不管是“擦”、“插”还是“扎”这些名称都是与衣服相关的。各派技术特征也由此而得以演绎。
十五、
传统武术形式，根植被于传统文化的土壤中，滋养于斯，日受其精 月润其华，因而也自然带着传统文化的烙印。就像西方国家的服务行业，员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辨识其企业的精神风貌。佛家武术形式起手概为双手合十或单手立掌，貌似慈悲，实乃攻守戒备的。洪门拳术，则以左手握拳，右手拊其背，地盘以踏入中宫为开手礼，虽属江湖切口，合反清复明之意，而在技击含以上，实乃惊上取下的招式。儒家的拳术则以夫子顿首为起式，貌似温、良、恭、俭、让，顿首作揖之间，手弓、身弓、腿弓协同，生发浑圆张力，也是攻守不二的。戚继光的军体操，则以一手随随便便的撩起衣衫，一手作请手，形似藐视对手，实则胆气袭人，正所谓“对敌若无胆向先，空自眼明手便”。“懒扎衣”经典之处，可窥一斑。而今，这随随便便的“懒”字精义和一个客客气气的请手式，或许还能从各派的太极拳中找到一些印记的。
杨家早期的拳架中有只将揽雀尾前的“左掤”式，叫做揽雀尾的，而之后的掤捋挤按四动，独立成招式。田兆麟老师讲拳，于“左掤”前，先作“右掤”，也体现“欲左先右”的理念。所以，田老师这一脉传承的杨式拳架，往往有左右揽雀尾，之后再接掤捋挤按。仔细辨析，无论是“左掤”还是“右掤”，一手前掤，依然有请手的含义，另一手反方向的后按，形式上依然可辨随随便便撩衣衫的意思，而在技击含义上，却是后按而助前掤的，体现杨家拳艺“前手为虚，后手为实”、“前手被动，后手主动”的原则。而今通行的拳架中，“左掤”似乎只是为了做揽雀尾的过度动作，而之后的掤捋挤按似乎成了揽雀尾的实质内涵。
杨家拳术，素以十三势著称，举手投足都必须有四正四隅劲路方位上的变化和进退顾盼中手眼身法步的转换。所以，杨家在几百年的公开传授太极拳的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教学方法。老辈拳家在每一招式中，都能分解内涵着的十三势技击含义来。譬如揽雀尾，原本只是一式简单的请手式，倘若能将貌似没有技击含义的请手式，讲解的淋漓尽致，自然能激发学员进一步学习拳术的兴趣。所以，历代杨家的太极拳家，往往不惜在揽雀尾这一式里，花费时间与劲力。后世的太极拳学者，倘若以此误作拳架之中，只有揽雀尾才有掤捋挤按，那就大错特错了。
熟悉四正规矩推手的拳友一定知道，拳架中揽雀尾的掤捋挤按，往往与四正规矩推手中的掤捋挤按次序不同的，两人倘若均以拳架中的掤捋挤按与对手掤捋挤按起来，就会顶撞扁丢，无法圆润转化。田兆麟老师口述、陈炎林编著的《太极拳刀剑杆散手合编》之《定步推手掤捋挤按四手法》里写道：“然于掤捋挤按外，尚须有一化字，否则不能连贯”。叶大密老师在53年、54年两次改编杨式拳架套路名目时，都采用“左右揽雀尾”、“右揽雀尾、左揽雀尾”的名目。金仁霖老师在此基础上，将左右揽雀尾名目合并为“揽雀尾”，而在内含上，则详细的列举了叶老师左右两式揽雀尾的十三势内涵。所以，金老师的《讲授提挈》记录为：“揽雀尾：靠、平捋、闪、采、掤、捋、挤、挒、双按。”金老师说，拳架中掤捋挤按的次序应该是“掤捋挤化按”，而在四正规矩推手中的次序应该是“掤捋化按挤”。为了让学员更好的能理解杨家太极拳的精髓，叶老师晚年干脆将杨家拳架上的“掤捋挤化按”与四正规矩推手中的“掤捋化按挤”有机结合起来训练了。
十六、
1964年3月间，田兆麟老师早年的学生、原温州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院长林镜平先生致函叶大密老师：“兹有恳者，有何国梁同志者，原从叶景成君学习太极拳，自景成亡后，即自己钻研，十余年来未有间断，惟因进步缓慢，常以未得名师传授为憾。闻弟道及先生造诣，意甚向往。今乘休假期中，专程赴沪，欲从先生学习，并行拜师之礼。何君志甚坚，意甚诚，现在温州针织厂任职员，尚堪造就。此特函介，尚乞先生特予收录。许其列入门墙。耳提面命，进而教之。不胜同感之至。专肃即颂 道安！” 此时叶老师专心于救死扶伤，天天在黄浦区地段医院为患者导引推拿，无暇教授新学生，所以就连同函介一起，将何国梁介绍给了金老师，嘱咐金老师传授其太极拳艺。同时叶老师还将原先就从学的学员，如孙裕德（国乐大师）、陈邦琴（陈微明之女）夫妇、张子良等一并托付给了金老师。为慎重起见，金老师给叶老师演示了一边他的拳架，金老师说，他只在起势与揽雀尾之间，加了一个合手与开手，是源出孙家懒扎衣的。其他一如叶老师晚年的新架子。叶老师观赏后说：“这式加的好的，得孙家精髓了。就这样教吧。”金老师说，他的架子从此就基本定型了。
其实，金老师的拳架不只一套。就二水所知，金老师会演练叶大密老师的老架子、新架子，还有叶敏之老师的架子。所谓老架子，就是叶大密老师1929年后，在武当太极拳社传授的架子，1929年前，叶老师在拳社传授的架子，应该是他向田兆麟老师处学得的架子，1929年后的架子，是从学杨澄甫老师之后的架子。所以说，实际上金老师说说的“老架子”还不算是叶老师最早演练的那套田兆麟老师的架子，而是杨澄甫老师的晚年定型大架。武当太极拳社早年学员如濮冰如、郑曼青、黄景华、张氏味莼园张叔和眷属等都师从叶老师练过田兆麟老师的架子与叶老师的“老架子”。而金老师所说叶老师的“新架子”，则是叶大密老师在原杨家大架太极拳基础上，于原架子极大多数式势之上下衔接处，求其极自然地介入了原杨家中、小架子、并孙家、吴家、陈家等诸家太极拳架中，拳技作用肯定而清彻之动作，以及八卦掌中之斜开掌转身法、武当对剑中之反臂（倒捶）捷用法等等，用以帮助学员对原来杨家大架太极拳之所以姿势洒脱、气势磅礴加深认识。金老师说，新架子乃是一种实作注解法。只要删去其所介入内容，则仍可恢复其原来杨家大架太极拳之本来面貌。意思是说，在叶大密老师看来，杨澄甫老师的大架，像是四书五经，而叶大密老师于每一招式间所介入的内容，就像是四书集注。这层意义上说，社会上通称的“叶家太极拳”，只是就叶大密老师的新架子而言的，其实更像是“经注合一”的文本。而叶敏之老师是叶大密老师早年的学生，因为住在叶老师拳社内，又同姓叶氏，同属温州籍，当年跟叶敏之老师学拳的胡厥文先生，晚年在回忆他学太极拳的经历时，误把叶敏之老师当作是叶大密老师的儿子了。叶敏之老师解放前夕就一直协助叶大密老师打理武当太极拳社。所以金老师初学太极拳就从叶敏之老师学拳。其实，包括后来的丁然清老师等，都是从叶敏之老师学的太极拳。金老师喜欢将叶敏之老师称作“叶先生”，而将叶大密老师称作是“老先生”。金老师讲拳，喜欢将叶大密老师的架子与叶敏之老师的架子作比较。在二水看来，叶敏之老师的架子也是叶大密老师的晚年新架子，只是叶敏之老师的架子更为舒展，顾盼有致，而叶大密老师的架子更为紧凑，慎密严谨。所谓“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者也。金老师有时候说话稍快一些，“叶先生”音作“叶香”，“老先生”音作“老香”，二水有几次听的迷糊，就问金老师“叶香”是谁？“老香”是谁，闹出不少笑话来。 [page]
十八、
二水喜欢收集叶大密老师这一脉拳家的拳架视频。从二水所得到的资料来看，叶老师一脉中，郑曼青的拳架依照叶大密老师的的老架子而简化成三十七式。濮冰如老师依照杨澄甫老师晚年定架，后来为了配合全民健身运动，参与修订和推广24式太极拳，所以她的拳架成了南方推行24式简化太极拳的样板。蒋锡荣老师，早年一直参与上海体育宫的各项活动，他的拳架也为顺应时局，多由改动。曹树伟老师的拳架，正如他自己所说，90%的杨澄甫老师的杨式，10%叶大密老师的叶式。他的杨式拳架从学于武汇川的学生华春荣老师。金仁霖老师谈起拳架的演变，他会流露着些许无奈，试想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的年代，一切的一切都被烙上了政治的烙印，在“为革命而锻炼身体”的纲领之下，竟然有人编造出“毛主席万寿无疆太极拳”来。金老师说，好在他不是职业教拳。金老师讲话很简约，他其实是要表达，因为他始终是工作之余，作为兴趣爱好在玩拳的，所以就少受政治的干扰，无需去顺应时局改练这拳，改练那拳。所以他六十余如一日，坚持习练叶大密老师和叶敏之老师的拳架。蒋锡荣老师曾感慨的说，倘若说纯粹的叶家拳，也就只有看金老师的架子了。蒋老师的这段话，自然是冲着政治因素而发的感慨。二水以为，远离了政治，不失为保持传统的文化的好方法，但是，作为非物质文化赖以传承的载体而言，作为个体的人，性情脾气涵养学问，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金仁霖老师讲拳，像是旧文人吟诗作赋，讲究字字皆有出典，招招都有着落的。正是这种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气息，才铸就了金老师独特的拳学风格。
同一老师传承下的不同习练者，拳架自然各有风格，这不足为奇的，就像是跟老师学习写字，同一老师传授的每个学生，即便写的是同一个汉字，风格迥异，各有千秋的。但是不管如何的千姿百态，正像曹树伟老师所言：“老师应该明明白白的教，学生应该明明白白的学”，蒋锡荣老师在参加金老师授徒仪式时，对金老师的两位初入门弟子谆谆叮嘱：“入门简单，学艺就难。太极拳是门学问，要学就得问。”两位前辈其实都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概念，那就是不管你练什么拳架，作为学员，必须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学的究竟是什么，作为老师也必须明明白白的将所教的拳说的清晰明白。市井常见的太极拳，一大群学员跟着老师演拳，或者跟着音乐，一套接着一套的演练，老师不知道每一招式的含义，学员自然是小和尚念经，根本不理会天天念念有词的究竟是什么概念。二水曾经将太极拳譬作大块文章。这文章有三个部分构成，且每一部分，都有其中心含义。如第一节，中心大意是四正劲，第二节，中心大意是四隅劲，第三节，则以进退顾盼中为中心含义。每一段落，有一些完整的语句，中间须得有句读，有停顿，不能口齿不清的一口气说完。而揽雀尾等这些招式名称就象是单词和词组，每一单词又有一些字母组成。而“十三势”就像英文中的字母，由字母组成单词，由单词组成词组。十三势烂熟于心，方能咏诵文章或遣词造句。倘若，不知道十三势，天天练拳，就像是文盲，照样能与人交谈，表达他们的含义，但是，象进一步有所造诣，就受制约，坊间太极拳类此。反过来，一些人斤斤于芝麻绿豆，仅仅以拆招讲招为乐，也终究难成大局。陈鑫所谓：初势至末势所圆者，皆有形之拳。惟自有形，造至于无形，而心机入妙，终归于无心，而后可以言拳。可见，拳在我心中，天机流动，活泼泼地，触处皆拳，非世之以拳为拳者比也。此是终生不尽之艺。”田本杨家老拳谱，借口授张三丰之言，道尽太极拳的本末：“予之传斯武事，即本此意，借假修真，以求进于了性保命之境。非徒作技击之末也”。以假修真，以拳入道，对我等凡人，或许有些遥远，但是二水想，即便每个老师的拳架千差万别，千姿百态，只要我们顺着自己老师的指月之手，顺着老师所指的方向，迷雾散尽处，或许也能见到当年叶大密老师心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十九、
叶大密老师在杨式预备式之后，引入他原先习练的婆罗门导引术内容“无极、纯阴、纯阳”，从导引术意义上而言，便于初学者涤浊扬清，培本固元，疏通任督两脉，从拳艺角度而言，便于学员理解杨澄甫老师的神奇一“摆”，倘若有兴趣从人体动力学角度去理解拳理，二水以为，纯阴、纯阳或许旨在训练人体间架结构中最为基本的两重弹簧力：即上下向的弹簧与前后向的弹簧。金仁霖老师，在无极、纯阴、纯阳之后，从孙禄堂先生的懒扎衣学中，引入一个开手、合手，二水以为旨在让学员理解孙老先生所谓“先求一至中和、至虚灵之极点”、“无不当其有极，无不当保其极”之“极”。金老师说的开手、合手并非孙禄堂先生的“开手学”与“合手学”，其动作要领，在二水看来，更接近于孙老先生懒扎衣之“第一节”、“第二节”与“开手学”、“合手学”的结合。
承“起势”中的纯阳式之后，稍稍一停，金老师说，叶老师要求起势与收势须得配合呼吸，之后“接拳”，就不能去刻意配合呼吸了，否则会“僵”的。金老师接着演示动作。只见他的稍稍有一前荡后移：重心移到前脚掌一线，前扶的两掌似摸着蚊帐，不见其动，身躯后荡到涌泉连线，口中念念有词说：“如抹球内壁”。两小臂、两手掌象一块抹布一般，有擦一球体内壁的意思。接着，身心略微有卷缩的意思，腰轴带身躯左转45度，胯相对固定，以免臀部散乱，神情上犹如像一只猫卷缩着双爪，似有随时掏挖对手胸腹的意思。此时重心寄在左足，右足随着身形略微卷缩的意思，随步并至左足，随即向右后向后撤，踏实。卷缩着的两小臂、两掌犹如虎掌前扑，身形随后撤步，也极力后撤，金老师口中念道：“如抹球外壁”。
演示完毕，就会将双手轻抚在二水胸口，口中依然“如抹球内壁”，二水即被噔噔蹬的弹起，而整个胸腹犹如被猫爪穿透抓空的感觉。这次感受，至今想起，胸腹腔依然觉得丝丝凉风。二水回神过来之后，或许金老师也感觉到了二水脸部表情似有不适，就没再将双手再轻抚在二水胸口，而是扶在二水的小臂上，金老师说声“如抹球外壁”，二水的手依然在金老师轻抚之中，双脚却被奇异的腾空了。这次感受与上次不同，虽然没有觉得胸口不适，但是内心更惊讶不已的。毕竟二水当时的体重在87KG左右的，而金老师不足55KG的，二水也没见他手上丝毫着力的，一次却如被利爪掏挖了胸腹，五脏六腑已被灵猫掏走了，一次却被象拎菜篮子一般的，整个87KG的身躯，奇异的被他拎起。
二水似在惊魂之中，金老师走在二水前面，再次演示这一动作，口中依然是“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之后，要求二水用双手扶在他的胸口，要求用同样的办法在金老师身上试劲。
二水记着刚才被胸腹掏空的感觉，和被拎篮子的感觉，想尽量标准的去模仿金老师的动作要领，但是，不管二水怎么念叨着“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金老师身躯纹丝不动。金老师敞开着他的胸腹，让二水的双手摸着他的胸口，他用双手附着我的前臂两侧，要求二水将两臂内侧有撑开的意思，肩胯里根极力后撤回缩，而两手臂却要求丝毫不能着力。而每次二水的手臂总是想着非得象猫爪去挖空他的胸腹不可，而每每不见成效。
说实在，初次尝试这类喂劲，二水的急功近利之心全然显露无遗的。连续十来次的尝试，二水被折腾的有些疲倦，有些气馁了，而金老师依然是扶着二水，不厌其烦的指点着身躯每一位置的缺点，要求二水一一随其所指而正之。当二水有些绝望之机，金老师却被噔噔凳的弹了出去，他高兴的说：“喏，不是会了吗？！”二水望着金老师开怀的笑脸，却是一头迷雾：“我没使劲啊？！”二水下意识的想：是不是金老师见二水太笨，他觉察出二水有气馁之心，故意装出被弹出的样子，来哄哄二水，以资鼓励呢？金老师笑了：“是不用力的。不用力就对了！”
接着，金老师转身走到二水面前，又演示了一边动作要领，又在二水身上使了使“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二水依然是被奇异的弹出，但不再象第一次惊慌失措了。这次二水开始能感觉金老师的双手有抹布一般擦抹的意思了，而一旦感觉他的擦抹，二水已被不由自主的弹出。之后金老师依然要求二水在金老师身上反复试劲，往往连续十数次的喂劲，二水只能做对一两次。而这做对的一两次，也全然是在二水不经意中的。这种感觉，让二水有些迷惘和无奈。
记得这一次，二水就只学了这些，感觉脑子满满的，已经再也装不下东东了。二水说，金老师，今天就这些，下次再学新的。回嘉兴的火车上，二水常常借着去车厢连接处抽烟的时机，独自反复回想着动作要领与各种试劲喂劲的感受。而当火车到了嘉兴，脑子里除了记得“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两句“秘诀”，其他一概没了印象。 [page]
二十、
有一段时间，二水每周去金老师家，总能见到金老师早年的一位学生张晋良先生。金老师介绍说：“张医师是嘉兴王店人，也是跟老先生学拳的”。张医师总是谦虚的回答：“我是跟金老师学拳的。只是常常跟在金老师屁股后面，也去见见老先生”。据二水所知，张医师或许是最早跟金老师学拳的人了。他跟蔡松芳老师一样，是金老师的同事。我曾向张医师证实过，他跟金老师学拳是比蔡松芳老师要早一些。张医师早年家境好，五十年代就购置了摄影器具，而且还在自己家里搭了一个冲洗照片的暗房，俨然摄影发烧友了。二水所见到的叶大密老师的对剑照与推手照，就是出自他之手。因为都是嘉兴人的缘故吧，二水与张医师特别谈得来。二水从他那里，能复原一些金老师早年学拳过程中的一些轶事趣闻。张医师有句话很经典：“叶门三小，为什么叫三小啊，我们老师五十年代就在上海武术界出名了，当时他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所以叫三小，要是现在才出名，那要叫三老了。别看金老师年级小，人矮小，以前没有结婚时，我带着照相机到处拍照，金老师喜欢跑每个公园，所以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也认识了很多武术界的人。我们老师当时去各个公园，广受欢迎的”。二水能理解，张医师口中，老先生就是叶大密老师，“我们老师”就是指金老师。除了摄影，张医师另一爱好就是速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张医师跟金老师学拳50余年，他纪录了50余年。他说，老先生以前教拳，就要求一人轮番纪录的。二水数次向他提及想借抄他的练功笔记，他笑笑说，抱歉了，我的记录方法，你看不懂的，是速记法。有了张医师的参与，二水跟金老师学拳的气氛，显得更为轻松一些。金老师给二水喂劲时，张医师常常会在我身体周边指正缺陷，有时候二水随他的指正，稍稍调整身躯，就能做对要求。有时候张医师会主动给二水喂劲，二水倘若做不到位，金老师会在我身体周边指正缺陷。旁人看来，像是两位老人在轮番“折腾”二水了。说实在，单一的面对金老师，二水心里多少是有些心里负担的，有了张医师的在旁边，谈话气氛也显得轻松愉快。
二水在做“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时，张医师建议二水靠墙。他说，背腰部靠墙，靠到不疼了，就好了。他在电梯走廊边示范着腰背“撞墙”的动作，整个腰背齐刷刷的贴在墙体上，声音闷闷的，很完整。二水依样画瓢的撞墙，每每是或屁股撞到了墙体，背部没有贴着，或者背部撞到了墙体，腰部却离开着墙面，声音碎碎的，撞得屁股腰背有些疼。十数次之后，二水的腰背也会在墙体上发出闷闷的声音，二水才明白，“不疼了”的意思是腰背接触墙体面积增大了，压强小了。当二水撞墙有些感觉后，金老师走到二水前面，扶着二水平举的双手，说：“靠着不动，胸口再贴。”二水按照指令，胸口向腰背贴去，金老师噔噔凳的被弹起。张医师在旁边也开心的笑了：“好一点了。好一点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靠墙训练，二水才开始明白，“如抹球内壁”须得腰背如完整的靠贴在墙体上，两肘稍有定位的意思，腰须塌住劲，臀须略微内敛，松颈竖项，下颌微收的前提下，身形前后上下到了极限合住的状态下，两肩里根、两腿里根再同时往回缩劲。胸腹部像是风箱内页能抽动的板块，整齐的向腰背部贴紧。这是外形极度内合前提下，内里极度的张开。二水开始理解“合中之开”的意思了。理解了“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就相对简单的多。随着身躯后撤，腰背后靠，身躯外形是一极度向后“张开”的状态。在这种身形极度张开的状态，依然是两肩里根、两腿里根同时往回缩劲。这是外形极度张开前提下，内里极度的张开。二水理解为“开中之开”。后来二水阅读《苌氏武技书》有“脸如大象卷鼻”、“腰如鸡鸣卷尾”句，拍案叫绝！腰如如鸡鸣时的卷尾引颈，胸腹腔自然就有了掏空的意思了。
二十一、
“如抹球内壁”、“如抹球外壁”之后的左揽雀尾，在田兆麟老师传授的拳架中，是欲左先右，先做右揽雀尾的。在田兆麟老师口述、陈炎林编著的《太极拳刀剑杆散手合编》一书中，先有揽雀尾（右式），接下来是揽雀尾（左式）。陈著中动作要领强调“右手心翻下，随腰腿向左后揽”，之后又“右手往右侧后揽”，“左手往左由外向内，随腰腿绕圈，转至右肘下，手掌翻上”，“左手肱部向左侧前掤”。陈微明先生《太极拳术》一书，此动参见第二图动作说明。只是陈著先强调左手。他说：“左手转至丹田，手心向内，向前伸出（此即是掤）。略与胸齐。右手同时向右向下分开，手心向下，五指向前”。脚步动作都是呈左实右虚式。在杨澄甫先生《太极拳使用法》一书中，也是第二图。动作名称为“揽雀尾掤法”。两腿依然是“左实右虚”，“将左手提起，起至胸前，手心向内，肘尖略垂，即以我之腕贴在彼之肘腕中间，用混劲往前往上掤去，不可露呆板平直之像”。在郑曼青编订的《太极拳体用全书》中，只是将“将左手提起，起至胸前”句改为““将左手提起至胸前”，其他无改动。两书均无右手动作说明。陈著图片部分采用杨澄甫中年照片，不足部分由陈微明先生自己拍照补充。第二图就是采用陈微明先生自己的照片，他的脸部眼睛朝向左前侧45度，而《太极拳使用法》、《太极拳体用全书》均采用杨澄甫晚年定式架。第二图的脸部眼睛朝向胸前。当时上海致柔拳社的一些太极拳初学者，对这两照片议论纷纷。后陈微明先生应广州中山大学之邀，去广州授拳，他的学生梁劲予（书画藏家）为陈重拍拳照。第二图的脸部眼睛也学杨澄甫老师，朝向胸前了。拳架动作原无定势的，眼神顾盼更无定则。而陈微明先生则严谨如此，从此在上海太极拳界，博得“好好先生”雅称。
金老师边讲拳，念念有词，对这一节动作，用简单的词汇分解为：“平捋、抱、截、切，放掉，再平捋、抱、并脚、出脚、下探、搧掌、以按带靠，成功一式左掤”。这些简单的词句，看似无关紧要，其实是每一动的动作要领。二水记拳，喜欢连同整个场景、方位角度、以及当时金老师口中的这些“秘诀”一起记忆。数年之后，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这些“秘诀”所揭示的动作要领，二水先做些简要的解释：承上式“如抹球外壁”，右足并步至左足，随即向右后向后撤步，踏实后，腰背后靠，胸腹竭力后撤，以右肩里根与右胯里根内侧连线为轴线，双手如持长枪，由左向右前方作挑枪式，曲右肘，右手前臂、手心朝前，略微涵空，作“平捋”劲，左手手心朝右，手臂内侧如抱一大气球，作“抱”；当“枪势”过身体胸口中线后，右肘下坠作“截”劲；当左手拳势抱过右肘时，以右肘为定位点，舒展右前臂作“切”劲。此时，身体的重心随着“挑枪”式，以整体平移到了右侧。之后，身体重心自然回复归中，双手自然舒展，这便是“放掉”。金老师的“放掉”，像是一句话到了该句号的时候，劲路在来龙去脉完成后稍作停顿，否则就会犯陈鑫所谓的“流水着”。 接下去，重复前式的“平捋、抱”，当左右手的“枪势”过了“中线”，左手由“挑”转“抱”势。随“抱”势，将左脚“抱”回，并至右脚，略微停顿，此陈鑫所谓“构榫”、“上着之终，下着之始，其接骨斗榫处，是为过脉”，此处略有停顿，尾闾略朝向左前45度，意欲往此方向有所为焉，老拳论所谓“先在心，后在身”，此之谓也。随尾闾调转方向，左脚向左前45度出脚，与右脚成斜川字步，左脚初出步时，不能一脚全然踏煞，须有探清脚底虚实之意，待觉稳当，左脚稍踏实后，左手下探，右手作掌，向左前45度作虚搧掌。之后，身躯中轴后荡至右脚，右掌向右后45度按去，掌心朝下，如替代右脚掌撑地，随着右掌如撑，身躯回荡向左前，左手随中轴移动之机，舒展手臂，左手食指如一线串起，整条左手胳膊像是串在一线上的罗卜条一般，此为左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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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金仁霖老师在喂劲训练时，“平捋、抱”、“截、切”、“下探、搧掌”、“以按带靠”等等，都是作为独立的一个动作，给二水一一喂劲的。尤其是“平捋、抱”，在日后的拳架学习中，二水发现都会出现在各招式的转接处，或“左手平捋、右手抱”，或“右手平捋、左手抱”，似乎贯穿整套拳架的始终。而每次感受金老师的这一劲路，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此节拳架中，两个“平捋、抱”，都是“右手平捋、左手抱”。二水双手分别按着金老师的的双手臂腕处（二水的右手按住金老师的左手，二水的左手，按着金老师的右手），接触处未见金老师用什么力气，二水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像是被动的抓在了一根正在挑动着的大杆上了，二水正欲反抗之际，却发现已经被连根挑动，朝他右手平捋的方向斜向跌出（在我则是向左后方跌出的）。每当此时，金老师笑呵呵的说：“两臂似一臂”。喂劲喂多了，二水有时候也会耍耍小聪明，脑子里转动一些鬼点子。譬如，二水乘金老师“两臂似一臂”正欲挑动大杆时，二水按着他的双手突然松沉一下，心想，这下，他“两臂似一臂”所形成的无形的大杆，总再也挑不起二水的身躯了。这种念头，其实也是基于对拳理的熟稔，所以，二水心里也暗暗得意的。可是，还不来得及得意，二水的左手，原本按在金老师平捋着的右手臂腕处，感觉像是左手扶在拐杖上的，突然间，这根拐杖不见了，左前方一片空虚，如临深渊，二水正在惊恐之间，右手也已不自主的随着金老师的左手臂，反捆在自己的右腰上了。此时，金老师右手肘端稍一下坠，二水的心又为之一颤，随着他右手肘端的一坠，他的左手腕像是突然卷紧的钢索，有将二水拦腰截断的意思，二水正欲后撤反抗，二水发现金老师的右臂随着刚才的一坠，将原本竖直的手臂，齐刷刷的像是一柄锐利无比的剑，向二水刺来。金老师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拖着长音，说声：“放嗒（放掉的意思）”，只见他双手随意的一撒手，二水整个身躯腾起跌出，后背重重的撞在了电梯间的墙壁上。金老师笑笑说：“能尝到这些劲，是需要讲机缘的。”二水回过神来，一直回味着由“挑动的长枪”到“卷动的钢索”再演变成“锐利无比的剑”，这些意象的转换，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理解这些意象。而在转化之际，金老师右手一截，直指二水心扉的，那种感觉犹如起势前移后荡中的一“摆”，虽也一样的直指心扉，但是恐惧程度还是略微不同的。二水想了解究竟，金老师说：“武当对剑中有截劲，截劲以截心为上。”二水理解，这截心或许也是劲路突然改变方向后，在对手内心所引起的恐惧效果吧。
那么这轻描淡写的“放嗒”，难道就是杨家神奇的发放吗？金老师兴致高时，会讲一些叶大密老师从学杨澄甫先生时的一些逸事。有说杨家教拳保守，叶大密老师却说，杨澄甫老师开心时教拳，不开心时也教拳的。金老师问他，杨澄甫先生不开心教拳又是如何说道？叶大密老师说，1929年杭州国术游艺会期间，杨澄甫老师在黄元秀家里教叶老师推手，一般而言，老师教推手，学生得先垫些劲。倘若学生不先垫劲，那么老师得先接着学生的劲。这样一来，老师的这一动作就不再是单一的劲路了，那么作为学生，就听不真切老师的劲究竟是如何的来龙去脉。叶老师在听清杨澄甫老师的劲之后，乘机化掉了杨老师的劲。这下，惹得杨老师很生气，平素时敦厚的杨老师发起了脾气。于是，杨老师一沾起叶老师就往墙上发放。试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一个280斤体重的老师发放130斤左右的学生，噼里啪啦的，整个房间的气氛可想而知了，摆放在周边的红木家具也难以幸免的。杨老师发威了！！黄元秀心疼这些家具，但也手足无措，孙存周出来想劝阻，但也劝不住，于是大伙只好去里屋，请孙禄堂老先生出来才得以劝阻。之后，叶大密老师不止一次的说，只有被老师真实的发放过，才能感受其滋味的。叶大密老师很庆幸有这样的待遇，他说：杨老师性情温厚，很少发放的，即便是他的磕头弟子，也很少有这种待遇的。金老师说：“杨家发放，放嗒就打人了，叶老先生在每一招式之后，处处都要放嗒。他说，能处处放嗒，就能记记打人” 。
二十三、
此节拳架，安排两动“平捋、抱”，第一动“平捋、抱”之后，以 “截、切”为变招，是不动步前提下的变化。第二动“平捋、抱”之后，稍有步法上的变换，左脚并至右腿，随之又出左脚，之后以“下探、搧掌”、“以按带靠（左掤）”为变招。两动之间，以“放掉”为拳势之句读，“放掉”两字虽属口语，却揭示了杨家“发放”精义重在“放”字，也能体现太极拳老拳谱“劲断意不断者”的要义。
第二动“右手平捋、左手抱”时，假如对手乘势进右脚插裆，右肩作靠，右臂横肱向我作掤而来，我顺势，将左脚“抱”回，并至右脚，以尾闾为舵，微调拳势方向，左脚向对手右脚外侧出步，不能全然踏煞，须有探清脚底虚实之意，此时，倘若对手的右臂压着我之左臂，我之左臂顺尾闾微调方向时，略微转腰作下探势，如向下滚动的轴轮，将对手靠掤劲向下化却，随之撒放掉原本平捋着对手左腕臂的右手，乘我左手下探势，提右掌，向对手面部平直伸探，作虚搧掌。倘若对手右臂从我左肋横肱向我胸口作掤，我之左手即在对手右臂内侧，左臂顺尾闾微调方向时，略微转腰，在对手的右臂肘部附近，有向下揽切之意，使对手靠劲不能得逞，随之，撒放掉原先平捋着对手左腕臂的右手，乘我左手向下揽切时，提右掌，向对手面部平直伸探，作虚搧掌。这是“下探、搧掌”的变招。下探有海底针之探意，但是身形方向有所调整，不是正方向的下探，而是身形是隅角的劲路。搧掌，有高探马之“上探”意，也是身形方向呈45度隅角变化。上下两探，须有先后节拍，方能调动对手的身心。所以，杨家早年著作，均将“搧掌”作“闪”，意在调动对手的惊恐反应。
《太极拳体用全书》之大捋四隅推手解第三节照片，系杨澄甫老师与其长子杨振铭的“採式”。甲（杨澄甫）左採而变为闪，右仍为切截。乙（杨振铭）以左肘折住。杨澄甫老师的这一式是左手搧掌式，正与此节拳架相反。但内在劲路变化相同。而《太极拳体用法》之大捋用法单式图解之第三节，系杨澄甫老师与其学生张钦霖的照片。甲（杨澄甫老师）为採闪之图。甲左手为採为切，右手为闪为愰。杨澄甫老师的这一式是右手搧掌式，正与此节拳架相同。另外，陈微明先生编著的《太极拳术》之大捋，是采用杨澄甫老师与许禹生先生的合影。第二图中黑衣者（许禹生）右掌也作“搧掌”式。一九九九年陈龙骧先生在《太极》杂志上发表了《李雅轩先生对<太极拳体用全书>的眉批》一文，李雅轩先生在“採式”下，眉批云：“闪字不对，应改为‘扇’字。盖此势老师曾说过名扇面掌也。扇、闪同音，定是曼青弄错也。”其实，二水理解，“扇面掌”或“搧掌”，旨在摹状动作的形态，而“闪”却是对动作效果的描述。《柔克斋太极传心录》记录杨澄甫老师口述，叶大密老师笔录的《大捋约言》也载“他上步挤，我单手搧”。搧扇通借，此可与李雅轩老师眉批参证，当年杨澄甫老师口述过搧掌或扇面掌之意。
对这一动作要求，《太极拳体用法》描述为：闪者以掌向乙面部作伺击状。《太极拳体用法》描述为：左手作掌向甲面部扑击。《太极拳术》描述为：以左手向甲面上以闪。《太极拳刀剑杆散手合编》之固定大捋法中描述为：以右手掌闪击乙面部。不管是“扇面掌”、“搧掌”，还是“伺击状”、“扑击”、“一闪”还是“闪击”，杨家太极拳的这一要领，其实是虚搧实闪，“为闪为愰”四字，至为精到。倘若此式演变为用掌实质性的打在脸上，那么，杨家的太极拳将成为街头野打，失去其艺术性了。金老师说，五十年代初，复兴公园就有一位老师传授杨家大捋，将这一式“搧掌”演变为掴击学生面颊了，打得学生脸上噼啪做声，那学生自然不开心，就当场与该老师计较起来。当时在隔壁场子传授通臂拳的田作霖老师，他是杨澄甫老师的早年学生，还跟过杨健侯先生的，他见了此情景，就说：“这那是杨家的玩意呢！”试想，杨家当年以河北农民的身份，来到京城，在天子脚下，在王宫旗营贝勒府传授太极拳艺，杨家怎么能以手掌掴击这些达官贵人呢？！
金老师在这一动的喂劲训练时，特别强调双手的协调配合。二水发现，金老师左手只是轻轻的一个下探式，二水的靠劲就失去的效用。近年来，与二水同去跟金老师学拳的顾揖明，他对此也深有体会的，他说金老师这一下探，犹如乘手扶电梯时，不小心手被输送带顺势下卷的感觉。确实如此，每当发现自己被卷入到了漩涡，刚想调整，金老师正提掌平直的向我脸部伸探而来，二水的整个脑袋犹如被套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一般，脑子嗡的一下，放佛停止了正常的工作。之后，他撤回右掌，随身躯中轴后荡至右脚，右掌向右后45度按去，左手随中轴移动之机，舒展手臂，作左掤势，二水不由自主的被跌出。二水理解，这“搧掌”也是直指心灵深处的招式，似乎为接下来的“以按带靠（左掤）”做了铺垫。 [page]
二十四、
前述左揽雀尾，虽然内含诸多劲路劲别，作为初学拳架者而言，重点在于掌握最后的一个“左掤”。接下来的动作，在杨家早年的一些拳谱中，单列“掤捋挤按”为一独立的招式，这更能说明此四正劲在第一节拳架中的重要性。田兆麟、武汇川、崔毅士等老师一脉流传的一些拳谱中，都能见到这一痕迹。杨澄甫老师的《太极拳使用法》里，将整套拳架分做94节来介绍，而揽雀尾就分成“揽雀尾掤法”、“揽雀尾捋法”、“揽雀尾挤法”、“揽雀尾按法”四节，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打手歌》“掤捋挤按须认真”，可谓语重心长。
金老师曾说，第一节（起势到首个十字手为第一节）的教学重点在于四正劲，即通过拳架得以理解掤、捋、挤、按四正劲的不同变化和运用；第二节（首个抱虎归山到第二个十字手为第二节）的教学重点在于四隅劲，即通过拳架的训练得以理解採、挒、肘、靠四隅劲的不同变化和运用；第三节（第二个抱虎归山到第三个十字手收势为第三节）的教学重点在于进、退、顾、盼、中五行。
《杨健侯传田兆麟本<杨家太极拳老拳谱>》云：“方位八门，乃阴阳颠倒之理，周而复始，随其所行也。八门者，四正隅也。四正为掤履挤按，四隅乃采例肘靠。合正隅之手，得门位之卦，以身分步，则生五行，以支撑八面。五行者，进步‘火’，退步‘水’，左顾‘木’，右盼‘金’，中定‘土’是也。以中定为枢轴，怀藏八卦，脚踏五行，名之曰八门五步。”
从《杨健侯传田兆麟本<杨家太极拳老拳谱>》看来，此拳谱成稿之时，杨家业已积累了丰富的拳艺传授经验，此拳谱俨然是“太极拳学”这门学科的教学学层面上的宝贵资料。此拳谱中的十三势，并不是陈氏《两仪堂旧谱》所谓的“十三折”或“十三摺”。更不是杜元化杜撰的“十三式手法”、“始有天道起，中包六十四势，每势要练够十三字。即一圆两仪四象八卦是也。末以天道终之。”云云。
“八门五步十三势”，这十三势，貌似八门与五步的总和，但是这里的十三，不是具体数字意义上的13。只是概称“八门五步”所包涵的详尽内容罢了。根据西方数理哲学，只能同类行才得以相加。而中国传统文化的数字概念，具有相对的模糊性，即便不是同类行，也能相加的。八门与五步，在西方数学中，不能加作“13”势的，正像八只猫与五只老鼠，不可能相加成为13只动物一样。所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数的概念，我们不能用西方人的数理概念去理解。要理解传统文化的一些概念，我们还得复原到传统文化的语境之中去。
二水以为，四正，指的是手型与身形方向相一致前提下，劲路在前后、上下、左右正方向上的变化；四隅，指的是手型与身形方向成相错成隅角，劲路在前后、上下、左右方向上的变化。四正四隅合之为八方（这里的八方，也不是简单的“8”的含义）。老辈拳家喜欢借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些周易八卦中的基本卦象，来替代太极拳中四正四隅八法。这并不是说，一定非得死搬硬套的将周易八卦与太极八法挂上钩不可。而是说，太极拳的八法，象是周易的八卦一样，其实都是一些基本元素。这些基本元素，能够涵盖一切现象或者劲法。倘若误解了这层含义，那么就无从谈及太极拳了。或者说，太极拳只能演变成只有八种劲路的拳法了。那么，日后我们的太极拳将改名为“八劲拳”了。所以说，太极拳的八法，其实涵盖了四正四隅八个方向的所有劲别。或者说，这八个方向的劲别明白了，360度，每个方向的劲别也熟悉了。陈微明先生就曾说过，太极拳360度，每一度都可以打人的。
理解了八法的这层含义，才能来进一步讨论五步。
单纯的八法，讲的还是太极拳相对静态的各类劲别。而五步之中，“进退”讲的是动态层面上的八法了。意思是说，太极拳不但要在相对静态之中，去理解各种劲别，或进步、或退步都要能熟悉运用各种劲别。所以，太极拳在套路安排中，有进步揽雀尾、卸步搬揽捶、倒撵猴等等。五步之中，进退是步法，顾盼，讲的则是神态。太极拳无论是相对静态的还是进退之中，各种劲别在演示中，都必须左顾右盼。拳谚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二水理解的顾盼，其实就是眼睛与耳朵之间的相互关系。顾，有环视的意思，倘若意念放在两耳廓，估计更能理解这以概念。盼是眼睛分阴阳。或者说是面部相对静态时，眼睛要能顾及周遭。二水喜欢说，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尽量的用眼睛管住自己的身形。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尽量得用耳朵管住着自己的身形。拳架之中，步随身换，眼睛与耳朵就成了相互交替轮换上班。五步之中，最高层面的是“中”。时中则定，所以叫“中定”。像是一个球体，各个方向的前进后退左右转动，这个球体的轴线，始终保持着“中”。这是动态之中的“定”。适时以处中，无过无不及的意思。处处守中，时时守中。允执厥中，方能戒满戒虚，举手投足才能适得其所，恰如其分。
二十五、
对于掤劲的描述，最为著名的或许就是吴公藻《太极拳讲义》中的《八法秘诀》了：“掤劲义何解？如水负舟行。先实丹田气，次要顶头悬。全体弹簧力，开合一定间。任有千斤重，飘浮亦不难。”前些年，杭州戴培粟先生赠与二水他珍藏的黄元秀老人《武术丛谈》眉批本的复本。书中收录谭梦贤的《推手法之原理说明》一文，内容相当于吴公藻《太极拳讲义》之《太极拳十三势大义》、《五行要义解》、《八法秘诀》三篇之总合。文后，文叔先生特地加了按语，云：“谭氏，为民国初年陆军大学之前辈，于文学、军学、技术，皆有深刻之研究，独到之领悟。素为儕辈所推重。尤其是太极一门，曾经多年苦练，遍访名师而述于右。非一般学太极者所能道也。编者附识。” 另外此书中尚有谭梦贤所作序言两篇，一篇谈及谭先生从学杨少侯先生的经历，以及杨少侯先生谈论学练太极拳的几个重要阶段。另一篇，则重在谈论谭先生与黄元秀先生的交往。从谭梦贤的序言风格以及拳学历程来看，二水认同文叔先生的观点，此文字确“非一般学太极者所能道也”。
谭梦贤先生的这篇“掤劲义何解”，我们能提取掤劲如下关键词：浮力、弹簧力、开合。根据这些关键词，再去理解这段文字，二水似乎能感受到浑然球体所产生的整体膨胀感。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对掤字的描述更为简约，主要的关键词有：混劲、往前往上、不可露呆板平直之像。“浮力、弹簧力”两种感觉的综合，或许义近“混劲”，“往前往上”的劲力方向，也与“浮力”相近的，“开合一定间”二水理解为身体内在的拍位，两手之间、两足之间、手足之间有了呼应，就不会显露呆板平直之像。
金仁霖老师对这一左掤劲的喂劲训练，要求很高。他会让我们双手按在他舒展的左臂上，只见他提右手微微有向左侧有搧掌之意，随之右掌向右后方按去，掌心朝下，如撑地上，二水原本按着他左臂的双手，似乎是按在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气球上了，而且我按着的这侧气球边缘，似乎没有任何动静，而在他身后右侧却有一股气流涌动着，向我逼迫而来。二水自然会被腾起发出。接下来，金老师同样用双手按在二水舒展的左臂上，也要求二水用同样的办法提右手，并经过胸前中线后，再向右后侧按去。见我们一次次的找不到感觉，金老师会耐心的讲解每一动的动作要领。譬如，左臂要舒展，两肩要有塌下的意思等等。他说，肩部要求，孙家干脆讲“卸肩”，两肩似有拆卸下来的意思。
几年之后，左掤的动作要领，二水经过反复实践，在拳友身上不停的试验，才有所感觉。卸肩，二水理解为锁骨有对拉的感觉，这样，手臂就不至于妄动，同时肩背也联成一气了。右掌搧掌之意，目的是引动对手的心里反应，旨在调动对手不由自主的反抗劲，只有这样，对手的双手才会不自主的来按着我舒展的左臂，不至于另有企图。同时，右掌在掠过胸前中线之后，应该向右后向反拉作“按”，这按劲，像是能替代右脚撑地的感觉，而右脚反而能得以如履薄冰。在右掌后向似撑的同时，保持左臂不妄动的前提下，身躯中轴向左作“靠”劲，意念上感觉舒展的左臂对拉拔长，另有一虚拟的直线，从左臂中间成直角，有向对手身躯延伸的意思，这样在混劲之中，多了锐利之意。右掌的搧与按，须有节拍，右掌的撑与中轴的靠，也须有节拍。在悉心体悟这些身形变化之后，中轴的前移后荡，就会产生鼓荡感，进而产生出放人于不知不觉间的混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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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承上式左揽雀尾势，到掤捋挤按，杨家各家在处理中千差万别。杨澄甫老师的《太极拳使用法》，将左掤算作是揽雀尾的掤法，接下来就直接论述揽雀尾的捋法，省略了右掤。但是在揽雀尾的捋法这段文字中，依然能看出右掤的意思：“将右足向右前迈出，曲膝踏实，左脚变虚，身亦同时向右拗转，眼随往前看，左右手同时圆转，往前出动，右手在前，手心侧向里，左手在后，手心侧向下”。后由郑曼青先生校稿的《太极拳体用全书》也沿袭《太极拳使用法》，只是文字稍作调整如下：“将右足向右前正面蹈出，曲膝蹈实，左脚变虚，身亦同时向右面转，眼随往平看，左右手同时圆转，往右前出动，右手在前，手心侧向里，左手在后，手心侧向内”。前后文改动的字数不多，在二水看来，词意上也难分轩轾。譬如，步子由“迈、踏”，改作“蹈”，虽然模糊了脚的具体动作，倒也能避免文字上给予人误读，导致脚妄动的误区。另，“向右拗转”改作“向右面转”，少了“拗”字， 失去了右掤劲左胯与左手之间的联络。左手一旦没有了左胯的呼应，左手助右手的“掤”势，就减弱了，这样，势必会减少掤所应有的“混劲”。吴志青先生的《太极正宗》，他将左掤作为揽雀尾第四动，右掤作为揽雀尾第六动，两动之间，加了揽雀尾第五动式：“两脚原地不动，腰杆向左扭转”、“右臂随身势向东平揽，横于胸前。同时左手腕翻转，掌心向上，两掌心相照，左右两臂均成弧形，如捧球然”。陈微明先生《太极拳术》第二图为揽雀尾左掤，第三图为揽雀尾右掤。他在第三图的文字说明中云：“右手随腰同时转至左手处，手心随转向上，左手亦随腰转，手心向下，两手如捧以圆球。”
两位先生不约而同的“捧球”，这一动作，在二水看来，正是《太极拳使用法》“向右拗转”之前的预备式，也实作注解了“拗”字。这一注解，意在强化同侧手足之间的合劲。在太极拳中，同侧手足之间的相互连接，为之“拗”，异侧手足之间的合劲为之“顺”。
太极拳中这一经典的“捧球”， 六十年甲子轮回，到了张义敬先生眼里，他横直看不顺眼。于是乎，他不但在相关杂志上撰文，还在再版的《太极拳理传真》中连续几篇文字，批驳“抱球”。他说：“不知道是哪位先生独出心裁，说这是‘抱球’的动作。此调一出，立刻一呼百应，应者成千上万，从北京‘抱’到全国，从全国‘抱’到外国，真是不胫而走”、“两手抱球的说法，是对太极拳画蛇添足，极为错误”、“抱球之说，不是太极拳应有的理论，应当清除”、“遍观拳谱，哪里有要两手抱球的依据呢！”从文字里，二水能读到张先生见了“抱球”，已经气到吹胡子瞪眼睛的地步了。
其实，倘若按照传统师承，这两位捧球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张义敬先生的师伯。他的这两位师伯，其实也不是“独出心裁”，而是不约而同。一捧一抱，其实只是文字游戏，没有必要在字眼里较真，但是我们作为后学，必须从前辈的经典著作中，去找寻消息，找到注脚。“此调一出”、“不胫而走”云云，张先生显然是意气纷争。二水以为，大凡优秀的传统文化，都会走路的，而且还会长翅膀。不胫而走，自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老祖宗还告诫我们要“从善若流”呢？！所以二水也建议张先生不妨也来抱抱球。
二十七、
从左掤到右掤，细心的拳友或许会发现，两动的身形变化大约在135度。陈微明先生的《太极拳术》以“向南正立”起势，第二图虽然没有明确方位概念，但是从文字的描述以及陈微明先生图片来看，文中左足“斜向前进”，其实是指东南向。之后，在描述右掤时，写道：“右足往西迈，足尖正向西”，没有描述“左足”的角度变化，只是说：“与左足略成丁字形”。丁字形是两脚底成直角的形状，而今左足依然朝东南向，“右足往西迈，足尖正向西”，两脚底的角度，显然已成135度。但从陈微明补拍的第三图拳照来看，两脚底角度却依然是在45度左右的。吴志青先生的《太极正宗》中，左掤在第二式术名揽雀尾之第三动式中，文中写道：“左脚向东南伸出”，接下来在写第五动“捧球”时，“两脚原地不动”，右掤在揽雀尾之第六动式，文中详尽的叙述了两脚的方位变化：“右脚向西伸出”、“右脚弯曲，左脚伸直，两脚跟磨转向东北”。吴志青先生显然是发现了两脚135度的别扭劲了，所以他在这一动里，采用两脚跟磨转的办法，来取得身形的平衡。孙禄堂先生在他《形意拳学》中，强调“两足后跟均向外扭劲”，这是内功拳“内开外合”至为关键一个程序。但是，孙老先生语重心长，多次提到此时“不可显露”、“有其意无其形”。脚跟外拧，一旦露形，是为漏劲。不管是形意拳还是太极拳，均为拳家之忌。
在这两足之间，素以严谨著称的陈微明先生，偏偏用了模糊的“略成丁字形”，一带而过，而吴志青先生，却采用“两脚跟磨转向东北”的办法。两足之间，究竟有什么症候所在呢？我们不妨从对照着杨澄甫老师的两套拳照，来寻找问题的所在。
1921年，许禹生先生为当时的北京体育研究社编著太极拳教材，他在此书凡例中强调：“编辑是书时，北京体育研究社教员纪子修、杨梦祥、吴鉴泉、刘恩绶、刘采臣诸君，均备咨询，社员郭志云、朗晋墀二君担任绘图，杨季子、叶膺唐二君担任修正，伊见思、许小鲁二君担任校刊”。可见，此书的编辑，不是许禹生个人所为，而是一个强大的编辑团队的集体智慧的结晶。而该书太极拳各势的所有姿势，却是依照杨澄甫老师动作为标准的。所以，为了慎重起见，许禹生聘人拍摄了杨澄甫老师的全套拳照。“郭志云、朗晋墀二君担任绘图”，正是依据杨澄甫老师的拳照一一勾勒的。而陈微明先生的《太极拳术》，原本是陈微明先生从杨澄甫先生学拳时，笔录成书，“稿赠杨先生以酬答”。陈微明先生1925年在沪上创立致柔拳社后，杨澄甫老师“欣然寄稿，并图五十余幅”。这五十余幅照片，正是许禹生为杨澄甫老师说摄制的照片。因为杨澄甫老师的“欣然寄稿，并图五十余幅”，才使得后学如我等，有幸得窥杨澄甫老师中年拳势风姿。该套拳照，身形上虽然尚未至善至美，但是杨澄甫老师不管在川字步还是弓步式中，两脚底均取45度夹角。而《太拳使用法》与《太极拳体用全书》中所使用的拳照，是杨澄甫老师于1930年在上海，聘请著名的摄影师朗静山先生为之拍摄的。是套拳照，形神皆备、气势磅礴，备受太极拳界追捧，以至成为后来杨式太极拳大架的定型架势。而该套拳照，杨澄甫老师在揽雀尾捋式、单鞭、扇通背中，两脚底却采取135度的夹角。原因是，是年，杨澄甫老师体重280斤，在拍摄拳照时，为平衡身形，两脚步子稍稍放宽了。
二水以为，以杨澄甫老师的身形，以他的拳势之姿势洒脱、气势磅礴，足以弥补脚步上的一些缺陷。但是，对于从学者而言，身形达不到杨澄甫老师之魁梧，拳势更不能与之堪比，那么倘若想在拳艺上有所造诣，这两脚之间的步法角度，还是需要悉心揣摩的。
《二水居士拳学札记》之起势/lilun/ddxl/200903/10645.s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