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左掤式，左足在东南向，左实右虚，右掤式，右足正西向。两式之间，倘若左足没有变动，两足之间的角度跨越了135度。“捧球式”只能帮助在两式之间，使得右足变虚，左足坐实，便于右足向正西迈步。依然无法解决身形在跨越135度的空间时所出现的缺陷。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的处理方法：“将右足向右前迈出，曲膝踏实，左脚变虚，身亦同时向右拗转”中“左脚变虚”、“拗转”等要领，显然不是初学者能领会得了的。左脚由左掤式的大实，过度到右掤式的大虚，全然依靠身形的“拗转”，倘若达不到杨澄甫老师这般气吞山河的起势，右足要全然屈膝踏实，就已不易，即便右足向西踏实了，正西胸腹处的缺陷更难弥补完整。所以，叶大密老师为了学员能更好的理解左掤与右掤之间的这一变化，他在两式正劲之间，加了一些隅劲的变化，充分体现奇正相生之理，使得拳势显得更为轻灵活趣。
承上式左掤，两足左实右虚，左手横肱作掤，右手右后侧作按，似有替代右脚如撑如蹬的意思。之后，两脚保持不动的前提下，以身躯左侧轴线为转轴，拧动上盘身形，略向右下，左手顺势转臂作挒势，随即仍以身躯左侧轴线为转轴，掏空左胸、左肩、左上臂内侧，拧动上盘身形，向左下沉转，左手继续转臂，手心向上作採劲，右手随着右转左沉势，右肩向左手臂中心点作靠劲。顺着这靠劲，右臂向左前侧直伸作挒劲。左臂覆掌，与左臂相交时，两手形尽量保持不动，两肘有相对定位之意，两手相交点与左脚涌泉，似有以虚拟拐杖，撑点在地上，此时，随着虚拟拐杖轻轻点地，身形完整的向右后撤靠，左脚变虚，右脚变实。接下来，拳势稍作顶顿，两脚保持不动，双手向左舒展，此时金老师每每喜欢拖长了音调说“放嗒”，二水辄能心领神会这“放嗒”的含义。随即，以身躯右侧轴线为转轴，双手由左向右前作挑枪式，曲右肘，右手前臂、手心朝前，略微涵空，作“平捋”劲，左手手心朝右，手臂内侧如抱一大气球，作“抱”。挑枪“平捋、抱”的同时，将左脚尖向右扣回90度（左脚脚尖原本东南向改作西南向），这一“平捋、抱”与前述一样，意在转接拳势。当拳势“抱过”身躯中线之后，双手向右后舒展，依然是拖长音调的“放嗒”，再以身躯左侧轴线为转轴，双手由右向左前作挑枪式，曲左肘，左手前臂、手心朝前，略微涵空，作“平捋”劲，右手手心朝左，手臂内侧如抱一大气球，作“抱”， 挑枪“平捋、抱”的同时，将右脚跟收归左脚跟，脚尖依然朝西，与左脚尖成45度。此时，两手心上下虚虚相对，左手在上，手心向下，右手在下，手心向上，“如捧球然”。拳势至此稍作停顿，胸腹涵空，虚灵顶劲，聚精凝神，意在前方正西，随即右足向右前出步，右手有下上挒，与左手相交，右手在前，手心侧向里，左手在后，手心侧向下，左手食、中、无名三指轻按右手脉门，如中医号脉。金老师喜欢说“似搭非搭”，意在双手之轻灵。当这“号脉”之手，一旦触碰着对手身躯后，身躯整体的向前位移至右脚涌泉处，右脚曲膝蹈实，左脚膝盖两端内侧肌腱组织有往两端舒展之意，左脚全然变虚，如履薄冰。至此成就右掤劲。
金老师讲拳，上述动作简约的口诀大致为：“挒（左）、採（左）、靠（右肩）、挒（右）、放嗒、平捋（右）、抱（左）、脚（左）扣回、放嗒、平捋（左）、抱（右）、收脚（右）、出脚、掤”。“挒（左）、採（左）、靠（右肩）”，虽然每一动都可以单独使用，但是在这一拳势，二水感觉是个十分完整圆润的劲路。二水双手按在金老师左掤的双手上，左手稍稍一挒，随即左胸、左肩、左前臂的涵空所构成的一个左採，让二水感觉如置身波浪汹涌的大海之中，身形随之漂流不能自主。这时，右肩虚拟的向我胸口作靠劲，虽然他的右肩因为隔着他的左手以及他胸口的一个大空间，根本靠不着二水的身躯的，但是，正是这虚拟的靠劲，才让二水感觉像是被一个滚动着的大气球撞了个正着似的，双手双脚了无附着，情急之中，发现连救命稻草都抓不着了。这种感觉近似早年在锦江乐园玩“莲花座”。莲花座坐人的座位，可以根据手中的方向盘自由的改变方向，随自己或顺时针，或逆时针的转动，莲花座下的底座，是独立的云台结构，是在匀速顺时针转动着的，而几组莲花座合成的大地盘，又是一个独立的云台结构，却是匀速的按着逆时针方向转动着的。几组方向的变换，让人置身于大海之中。拳势之中“挒（左）、採（左）、靠（右肩）”三个隅劲的耦合，都是在两脚不变动的情形下进行的，身躯架构上，上下两盘，其实也正是符合专业摄影设备中的云台结构。这一结构，也正揭示了拳架中“腰胯分工”的原则。许禹生先生《太极拳拳势图解》中“揽雀尾式”释名云“取两手持雀头尾，而随其旋转上下之意”，虽多穿凿傅会，却也揭示了拳势中上下两盘的关系。 [page]
二十九、
有位老师在写他的太极拳讲义时，左掤之后，便是一式“撩阴掌”，金老师看了后，哭笑不得。他用铅笔在“撩阴掌”下画了一横，说：“迪格算啥名堂呢？”挖眼、掐喉、盖面、扑鼻、剥豆瓣、踢裆、撩阴凡此等等，即便在冷兵器时代，也属于阴招范畴，素被正人君子所嗤鼻。何况太极拳向以道艺著称，而金老师又是谦谦君子，他视太极拳为其毕生追求的学问，平素里与学生推手喂劲，时时留意，刻刻存心，生怕一撒手伤了学员的，一个“搧掌”触及脸面，在他看来都是粗野失礼的行为。而今，在他传承下来的拳艺之中，竟然出现“撩阴掌”，这近乎冷幽默了。洪均生先生在他著述的《陈式太极拳实用拳法》一书之“初手，倒卷肱类”中“双震脚式名考释”一节，谈到上掤时，无意中碰到了学员乔某的裆部，后来又与日本姑娘试劲，“偶然大意，右膝碰了她的裆部，幸而是女子，但也蹲下疼了一会。”洪先生一生教拳，几次失手，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他依然心存芥蒂，恻隐于怀，他最后感喟：“所以应当随时莫忘老师教导。” 老辈拳家的人品、拳品由此可见。
金老师在谈及太极拳的技击时，他说：“太极拳是讨打的艺术。被打的，还想再请你打他一次。这叫讨打。”说着，他会从书柜里找出他珍藏的杨澄甫老师的《太极拳使用法》，翻到八十五页《太极指明法》一节：“用劲不对，不用力（劲）不对，绵而有刚对；丢不对，顶不对，不丢不顶对；沾不对，不沾不对，不即不离对；浮不对，重不对，轻灵松沉对；胆大不对，胆小不对，胆要壮而心要细对；打人不对，不打人不对，将敌治（得）心服对。”金老师说：“喏，最后一句来了，将敌治得心服对。”古人云：“无幽不烛谓之明”，此段文字言简意赅，语句通俗，义理精要，俨然太极拳界指月之手，大明广运，后辈学者皆能随其所指而无不清澈灵明。吴殳《器王正眼无隐录》序云：“道与艺俱有正眼。得此而后工力有所施。否则毕世搰搰茫茫耳”，那么就太极拳艺而言，如观涅槃妙心，杨澄甫老师拈花微笑，使后辈学者见者皆得正眼，不惑于时弊。二水能理解，在金老师心中，他始终是以杨澄甫老师的此节《太极指明法》，作为评价衡量太极拳艺的价值标准的。
就此拳势而论，所谓的“撩阴掌”，其实是“挒（左）、採（左）、靠（右肩）”之后的一个右挒。金老师在做这一式喂劲训练时，二水双手按着他仰掌在胸侧的左手臂上，只见他顺着前式靠劲，右臂只是舒展着向左前侧，直伸作挒劲，二水只感觉触碰着的他的左臂，稍有翻动，有些润滑之意，似乎没有过多动静的，而他的身形却已及时回撤，身形回撤时，他两手相交点与左脚涌泉，似有拐杖撑地，二水即被反弹跌出。这一式被弹出的感觉与前述揽雀尾斜按式之“摸球外壁”近似。都是前手触点不动，依靠身形回撤形成浑圆的张力再作用于前手。“摸球外壁”略有上抛的意思，而这一式，却是被“拐杖”的反馈力反弹起来的。倘若在右臂向左前舒展作挒劲时，身躯来不及后靠，一方面达不到剑器轻轻的技术效果，另一方面，这前伸的右臂就可能触及对手的隐处。两者之间，动作近似，而稍不留意，动作稍稍走形，效果判若云泥。《太极拳论》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信矣！
与其他文化形式不同的是，太极拳是以人的身躯作为传承载体的，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传承中，个体躯体的差异性、个体思想内涵的差异性，各各都会造成传承中的变异和走形。杨澄甫老师传承的几家拳家，单求起势到揽雀尾，就已千差万别。于化行先生编著的《武当真传太极拳全书》一书，左右掤改为左右斜飞势，其实也只是动作上的稍稍差异，而他传承的杨式太极拳中，从此改名“左右斜飞势揽雀尾”。施承志先生《太极拳谱内外功研几录》中，将左右掤两式演变为左右阴阳仰覆掌，配合两脚的屈伸阴阳，一呼一吸，一开一合，在他看来，这一式已经赋予了无极而太极，太极分两仪的哲学含义。于是在他传承的太极拳中，干脆将左右掤并入起势中了。
金老师讲拳，他的语言略带老派的上海话，他把拐杖称作“司狄克”，大凡是旧上海崇高人士手中的“文明棍”吧，源自英文stick的译音。身着中山装、头戴铜盆帽、手持司狄克，民国之后一度成为高尚人士的时尚着装。田兆麟老师当年就有这一身装束。田兆麟老师因病去世后，他的几位学生或分得司狄克、或分得铜盆帽，似有争继衣钵意味，亦可一粲。在二水看来，太极拳，作为一门非物质文化，他的传承不只是简单依靠有形的衣钵说能承继的。
三十、
二水平时练拳，喜欢极其认真的练一趟拳，有时候则随随意意的练趟拳。后来与金老师闲聊，发现金老师也是这样的练法。他说他每天都要练两遍的，二水就问他两遍下来需要多少时间呢？他笑了，说一边规矩的练，一遍就“随便撩撩”。刀、剑、对剑、拳架，一一都得演练两套，二水估计也得在一个小时左右。二水在“随便撩撩”的演拳中，竟然发现，越是随便，叶老师的拳架越如行云流水，越是随便，而一旦将这“随便撩撩”的架子放慢来演练，又是别具风韵的。譬如上述左掤与右掤之间，“随便撩撩”之后，动作竟然发现与《牛春明太极拳》中第2式揽雀尾动作揽雀尾掤势3、4两点动作说明近似：“左手随腰胯转动，坡形上掤于胸前，手心向胸，右手心向下採于胯侧，指尖向前，蹬直右脚，成左弓蹬步，两手左掤右採为撅劲”、“重心移右脚，随腰胯向右转，左脚尖顺势向右转45度，重心移至左腿，右手随腰胯略左圆转，手心略向上转至左手下方，两手心上下斜相对，眼平视两手前方”。二水前述动作要领中，以按带靠所成就的左掤劲，右手按劲指尖一旦随眼神朝向左掤手方向，身形就有以左侧轴线为动轴向左转动合劲的意思，右手的按劲，就有了採的意思，身形整体略微卷曲，也自然就有了撅劲。之后重心移到右脚，左脚尖顺势向右转45度，再重心移回到左脚，两手的抱球姿势随着腰胯的转动，双手上下手互换了，这就像是二水前述的两个“平捋、抱”的转接。牛春明老师这样的处理方式，虚实分明，轻灵活趣，与叶大密老师的拳架有异曲同工之妙。
之后的右掤，杨澄甫老师的《太极拳使用法》与《太极拳体用全书》都作省略，只是在揽雀尾捋法中一带而过。而在杨老师所传学生所著的太极拳图籍，都不约而同的详尽的描述了右掤劲。即便是为杨澄甫老师分别校订《太极拳使用法》的董英杰先生和校订《太极拳体用全书》的郑曼青先生，他们后期也分别在自己的著作《太极拳释义》与《郑子太极拳自修新法》中，都对右掤有详尽的阐述。由此也可以看出，杨澄甫老师教拳，也不是千篇一律，照本宣读的。多一招少一招，增一劲减一劲，只要于理无谬，自不必多怪。
二水跟金老师学拳改拳，第一节拳架前后不下八遍，整套拳架也修正了两次。而二水每次发现，金老师在一些细节上，有时候会详细，有时候会简约，不一而足的。即便是同一劲路，有时候会有各种应景应时的变招，也是率心而为，随感而应的。金老师平素里喜欢与人摸手，与人比个手长短，他的身高估计在一米六零左右，而跟他学拳的人中，身高往往有超过一米八零的，两人面对面一站，金老师随意的一伸手，就触碰到了对手的胸口，而一米八零的人任凭他怎样的努力，就是碰不到金老师的胸。金老师触碰到对手的胸口，就是金老师常说的牛鼻子。 牛鼻子一旦被金老师的手，轻轻的触碰，就像是胸口置一利剑，化不得，走不得，进退无措。他说，杨澄甫老师在解释“四两与千斤”时，曾譬喻说四两是一条牛绳，千斤是一头牛。但是牛绳须得牵在牛鼻子上，才不至于顶牛。牵在牛腿、牛角任何位置，都难免顶牛的。反过来，自己的牛鼻子不能被人牵住，胸口处不能被人触碰。他说“守身如处子”呢，胸口随便不得的。有时候，金老师会更加深层次的来谈及胸口涵空的重要性。他说，吴修龄谓石敬岩枪法，以对扎入手，须厚缚纸竹于肋下，革戳苦功三年者，形似蛮练，实则道破内功捷要。以枪对扎，即便厚缚纸竹，以护胸肋，久亦内伤。惟以胸肋贴背，下沉入地，枪接地气，方能“致人而不致于人”。于是，二水前期的基本功，都是围绕着胸腹的极度掏空来训练的。但是，偶有几次与金老师接手，二水感觉很纳闷的。二水伸手而去，金老师的胸口直接接来，像是一面盾牌扯挡，身躯却似乎蹲在了盾牌下面了，而这蹲在盾牌下面的身躯，正好将二水伸手而去的劲接得严严实实，又直接了当的通过胸口的盾牌，返还出来。二水感觉是被触手即被发的。二水觉得奇怪，又试了几次，老师依然是直接以胸口接劲，直接将二水的劲路放大了返还。二水惊奇的问他：不架不招啊？！金老师只是淡淡的说，胸口也能上行的。
《金刚经》所谓：“法无定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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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掤字，一直困扰着历代太极拳学者。许禹生的《太极拳势图解》第四章之“推手术八法释名”云：“掤，捧也。上承之意。膨也，如蓄气于皮球中，用力按之，则起，膨满不已，令力不得下落也。《诗.郑风》：抑释掤忌。杜预云：箭筒也。又通作冰。《左传.昭二十五年》：执冰而距。注：箭筒，盖可以取饮。又以手扶矢，亦曰掤。太极功，搭手诀内，逆敌之势，承而向上，使敌力不得降者，皆谓之掤”。之后姚馥春、姜容樵编撰《太极拳讲义》，其第九章之“推手八字诀”，也沿袭许说，云：“掤，架也。烘托也。《诗》：抑释掤忌。《杜预》：箭筒也。在太极拳中，由下而上掤架敌力，使不得着我，又由下而上烘托敌人之手足，皆掤也”。台湾太极拳国际联盟会主席张肇平先生，在其《论太极拳之掤》专文中，依然鹦言学舌，云：“掤，读peng，与捧同义。如果对方打来，我因彼力斜而上掤之，使其力复还于身而不得下降。掤时两臂圆撑如弹簧，两肩下肢部似置弹簧球，两臂之掤力似是受此弹簧球支持，如蓄气之皮球，接触彼手，此按彼起，逆彼之势，承而向上，使彼力不得下降。所以掤字从手、从双月，恰似云手的双掤，而接手时双方各出一手相承，又宛如新月两个，说明掤字兼具形声和会意两义。掤古读冰，系指圆形的箭筒盖，《左传》、昭二十五年注箭筒盖可以取饮。又读Peng，朋音。两月两粘，是友非敌。是以掤字列为八法之首，说明掤法不只是一个式所独有，即所有太极拳八法，甚至太极拳任何之一手都含有掤劲。太极拳出手就掤，其意即在防御，无意与人为敌，这与两朋相交为友，粘而不抗，寓守于攻同其意义”。除了“掤字从手、从双月，恰似云手的双掤，而接手时双方各出一手相承，又宛如新月两个，说明掤字兼具形声和会意两义”句，纯属望文生义，穿凿附会之外，其他言辞，不过是对许说用白话作了直白的翻译罢了。另，“掤古读冰”，是对的，“读Peng，朋音”，自然也是张先生的臆造。
明戚继光《纪效新书》之<长兵短用说篇>，综合杨家梨花枪、沙家竿子、馬家長槍的特点，编著六合之法并二十四勢绘录。二合云：“我掤退救護拿你槍，你扎我，我攔下，我搖花槍，乃鳳點頭。”四合：“先有白拿枪，掤退枪救护，后有白拦进步，如猫捉鼠救护。闪赚是花枪，名曰铁扫帚”、“我白拿進步，上扎你，你拿槍還槍，我掤退救護拿槍。” 新都程冲斗（今安徽黄山休宁人）编著《秘本长枪法图说》，其中“长枪势图目”中，就有：“活掤对进枪势、活掤对退枪势、死掤对枪势、翻身掤退枪势”四势。另外，在“青龙献爪枪势”、“勾枪势”、“铁牛耕地势”等图目的文字解释中，都出现有“掤”字。吴修龄《手臂录》卷二之<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之苍龙摆尾势云：“古诀云，乃掤退救护之法，电转风回，惊破梨花闪赚”，“彼若单杀手来，我掤起即胜。”白猿拖刀势后，吴修龄批语云：“戚公云逥伏之枪，俱是诱我发戳，彼即掤起还枪。此势不能发戳。”另青龙献爪势批语、鹞子扑鹌鹑势、跨剑势等古诀中均有掤法。《手臂录》卷二之<行著>篇，吴修龄对“掤法”相关的术语作了简要的解释。“掤：揭之大者，从下而起。”、“掤靠：拖刀势。诱敌戳来，我从下掤起其枪，反戳。”另有“活掤对”、“死掤对”、“活掤退”、“翻身掤退”等的释义。另附录《程冲斗十六势枪势》也多有“掤法”介绍。
从现有资料，可以梳理一下简单的脉络：戚继光六合枪法与二十四勢，虽然无法确证一定就是吴修龄《手臂录》之<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但是从戚继光的<长兵短用说篇>来分析，确实是继承了马家枪法。程冲斗的《秘本长枪法图说》以及吴修龄编著的《程冲斗十六势枪势》，侧重“掤法”，这一点与<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一脉相承的。吴修龄<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云：“马家枪本带棍法。”吴修龄评批程冲斗，更是不留脸面。青龙献爪势后的批语云：“此敬岩、真如秘奥。冲斗以活掤对等，为此势救手，总是手太猛，足不进耳。” <行著>中在释义“活掤对”、“死掤对”、“活掤退”、“翻身掤退”、“鈎枪势”后，按语云：“前此五法皆出斗冲。前四势已疏，鈎枪更谬。留此以破执迷者，非枪法也”。就吴修龄的识见而言，此掤法都系棍法，与枪法无涉。
2004年5月，二水携金仁霖老师、师母登黄山。回屯溪见二水早年在黄山的拳友。从古歙方道行先生处得到他父亲方梦樵的佚稿《从上海到宁波》以及《方梦憔太极拳学笔记》，还得窥唐豪、方梦樵在铁佛寺与方丈则洪上人的合影。从胡皑处得到程冲斗《少林棍法阐宗》抄本之复本。该抄本字迹工整，图势绘工精到。装订线内有“侄子颐抄本顿首撰”字样。此本虽不能确证由程子颐手抄，但从纸张、文字、装帧等综合分析，应系程子颐辈帮助程冲斗编印《少林棍法阐宗》时的抄本之一。此书之“铁牛耕地势”云：“铁牛耕地甚刚强，掤上打下最难当，扑鹌鹑来硬打硬，莫若变势另思量”、“黑风雁翅势”云：“雁翅先勾圈外鎗，锁口剳来掤打易”、“霸王上弓势”云：“上弓掤打雁翅同，须知左足虚实异。若从圈里赚外穿，惟有缠拦是救地”。三处的掤字，皆写作“（扌崩）”。（扌崩）字《康熙字典》不见收录，或许是程子颐辈在手抄时，据形声合造的字体。
而今广泛使用于太极拳界，成为太极拳主要技术术语的“掤”，究竟是念“bing”还是“peng”，或是“beng”，这些或许并不重要。但是，掤法等四正四隅的技法，出自枪棍等技法，这一点无可置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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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金老师的右掤劲，有几点值得补记：第一， “（左）平捋 、（右）抱”之后，把右脚抱回，并腿寄于左脚，此时，两脚跟并在一起，两脚尖成45度（左脚西南向，右脚正西）。就像站在米字格西南与正西两线上。出右脚前，先以尾闾来调整身躯的方向，拳架中脸朝正西，之后右脚沿着米字格正西向，直线蹈出。倘若右脚直线收回，仍然能与左脚跟并作一处，收归到米字格的中点，两脚跟的左右间距为零（二水喜欢将两脚跟左右向假设回收后的间距，称之为两脚跟左右向相对间距）。这一点，是叶大密老师区别了杨家各派的一个重要的原则。郑曼青先生《郑子太极拳自修新法》所绘制的足步图格式，前后式川字步或弓步时，两脚跟分别占据一空格之边缘。倘若前脚直线回收后，与后脚的脚跟间距，就几乎占两个空格位。金老师对杨家各派在这一问题上，不作评价。他只是说，孙家在两脚步上要求很高。孙老先生无极式，两脚跟并作一处，两脚尖成90度，之后到了太极式，一分为二，两脚尖成45度，脚跟依然是并作一处的。进退步均采作跟步与随步，两脚跟左右向相对间距，依然是零距离。间距大了，门户就洞开了。而出脚时两脚的前后间距，则由练习者按自己身体要求来决定，不做强求。金老师说，前后过大，也不合适，过小也难练的。孙家是小架，回则“半寸”，出者“一、二寸”、“二、三寸许”，也于定则，孙老先生只说“自己酌定”。第二，右脚出脚，向前蹈实时，重心前移后荡的过程中，他的腰背依然挺拔，而且右侧身躯也如贴靠在一堵墙体上。二水形容他象是拍电影的摄影师，坐在轮轨式的摄影云台上，严格依照轨道方向运行的。而左手轻按着右手的脉门，随着身形的前荡，似有由下而上、由后而前的的膨胀感，且略有由左而右的感觉。倘若说，脚下重心的前移是严格按照直行轨道行进的，那么手上球体的运行轨迹似乎是S形的。第三，右脚蹈实，其实是在右脚涌泉的位置上，不能全然踏煞，须有上下对拔之意。而左脚只是虚虚的摆在后面，膝盖两端须有对拔之意，脚底才能如履薄冰。
右掤式，右脚蹈实后，金老师喜欢讲，这是阳极。与金老师推手，在他面前一站立，二水就觉得手足无措，站立不稳，二水总感觉金老师脚下像有一根铁棒，已经撬动了二水两脚下的地面。金老师说，做到了阳极，推手就自然便宜了（意思是已占尽先机了）。两人推手，正象孙老先生所说“二人将两形相合，正是两个阴阳鱼合一之太极图也”。而金老师一伸手，前脚就已经占了阳极之位了，无丝毫勉强之意，而二水却再也占不到这一点了。相对于阳极，金老师所说的阴极，就是靠墙训练和胸腹的掏空训练了。他说，拳练到极处，自能绝处逢生。二水理解，金老师讲的是阴极生阳、阳极生阴的道理，只是他平素里不愿意将太极拳往玄理或哲学层面去讨论。二水在平时的行拳走架中，感觉倘能信守阴阳两极，身形也就中正安舒，而身形手势就像是在围绕着阴阳两极，运作立体的8字。
早些年阅读《周易》，离下兑上的革卦，六二为下卦离之中位。六居二位，适得其所的，也恰如其时的，此卦系辞云：“六二。已日乃革之。征吉无咎。象曰。已日革之。行有嘉也。阴柔中正。为离之主。得革物之全能者也。革必已日乃孚。而上应九五。是其嘉配。故征吉而无咎。” 到了第五爻，九五是上卦兑之中位，该是有所为的时候，九居五位，也正得其位，恰如其时的，所以此卦的系辞云：“九五。大人虎变。未占有孚。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以阳刚中正之大人。又得六二阴柔中正之应以辅助之。故如虎之神变。炳乎有文。不待占而足以取信于天下也。”信守阴阳两极，适得其位，适得其时，方能适得阳刚阴柔之美。太极拳的“中正”，也正应该在太极阴阳两极间，阳不能过，阴不能丢。丢为不及，过与不及皆为病。所以，太极拳强调“过犹不及”。身体的中轴在平整移动过程中，假如前为阳极，后为阴极。两极为重心的际缘。那么为了维系重心的稳定，中轴向前到了涌泉，就是九五之位，倘若再一味向前，第六爻就应该有峰回路转的意思了，所谓有前必有后。如意欲向前，须寓后意了。倘若再一意孤行，依然是九，那就是“上九”。乾卦上九爻云：“亢龙有悔。象曰:盈不可久也 。” 这就是过犹不及。倘若一味的丢逃，谓之不及。坤卦初六云：“初六，履霜，坚冰至。”就得小心翼翼，所谓有后必有前。意欲退后，须寓前意。倘若一味后缩，就丢就扁了。太极拳就是遵循着这些朴素的阴阳理论而形成的战略战术。武禹襄《打手要言》云：“立身中正安舒，支撑八面”、“立身须中正不偏，能支撑八面”，这里的“中正”概念，二水以为，或典出于《易》焉。《孔子家语》载：孔夫子在周庙见到了一种叫“攲”的器皿，叫子路拿水往器皿里注，果然，水灌满后，器皿就翻了，灌到正好，就中正，没灌水时，却是歪斜的。满则覆，中则正，虛则攲。 “攲”为“宥坐之器”（能做座右铭的器皿），以戒满戒虚，允执厥中。太极拳这“攲”器，由此也曾赋予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崇高使命，此且不论。牵扯这些，只是想澄清，太极拳中“立身中正”的概念，绝非为市井所理解的，形体象僵尸般笔笔直的那般摸样。
三十三、
（扌履）字，也像（扌崩）字一样，《康熙字典》也不见收录。二水行文中皆以“捋”字替代。电脑造字功能很强大，全球一亿多太极拳爱好者，貌似也没有人抽时间去造出这个字来。许禹生的《太极拳势图解》第四章之“推手术八法释名”云：“（扌履）：读作吕，字典中无此字。疑摅之讹，舒也。班固《答宾戏》：‘独摅意乎宇宙之外’。又布也。司马相如《如封禅书》：‘摅之无穷’。又散也。杨雄《河东赋》：‘奋六经以摅颂’。又犹腾也。张衡《思玄赋》：‘八乘摅而超骧’。太极功搭手时，凡敌掤挤我时，用摅字诀以舒散其力，使敌力腾散而不得复聚者，皆是。” 许禹生组织的这帮编辑班子，几乎是搜遍了整部《康熙字典》，将字典“摅”字条目下的所有凡是与太极拳相关的注释、出典全搬了上来。姚馥春、姜容樵编撰《太极拳讲义》，其第九章之“推手八字诀”，依然沿袭许说，只是少了文人气象，开门见山就说：“摅，舒也。展布也。《班固赋》：‘独摅意乎宇宙之外’。《张衡赋》：‘八乘摅而超骧’。《苏轼诗》：‘怀抱几时摅’、又‘应无愤可摅’。太极拳中，遇敌交手时，用摅法以化散其劲谓之‘摅’。”《班固赋》、《张衡赋》，概系班固《答宾戏》与张衡《思玄赋》的缩写。显而易见，许禹生的编辑班子是以《康熙字典》作为满腹经纶的后台技术支撑，而姚馥春、姜容樵的之乎者也，显然连《康熙字典》也没有查阅，只是直接依仗许禹生的依据和论点，作些剪裁。三十年之后，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的吴孟侠、吴兆峰编著《太极拳九诀八十一式注解》一书，以姚馥春、姜容樵《太极拳讲义》第十章所附的所谓乾隆本《太极拳谱》以及释义为蓝本，如法炮制了所谓的《杨氏秘传太极拳九诀》，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揽雀尾之捋法云：“将右足向右前迈出，曲膝踏实，左脚变虚，身亦同时向右拗转。眼随往前看，左右手同时圆转，往前出动，右手在前，手心侧向里，左手在后，手心侧向下。转至右手手心向下，左手手心向上时，速将我右腕里面贴彼肘上臂部外侧，左腕外面贴彼肘下臂部外侧，全身坐在左腿，左腿变实，右脚变虚，往我胸前左侧捋之，则彼之身法即随之倾斜矣。” 这段文字，拳势至“右手在前，手心侧向里，左手在后，手心侧向下”，通常在杨老师学生所著述的书中，皆作揽雀尾掤势（即右掤），而后面的一段才被称作是揽雀尾捋势。而在行拳走架中，这两节其实是一气呵成的，像是按着笔画顺序在写8字，这两节其实只是起笔由左而右，再由右而左，两手一翻一覆，画了半个8字而已。杨澄甫老师将这半个8字，统称为揽雀尾之捋，这倒让二水想起吴修龄辑编、由少林僧洪转编著的《梦绿堂枪法》之枪法八母之“掳”势：“我立高势，彼于圈里扎我膝脚，我两手离胸，前手一覆，后手一仰，腰力向前一摆，掳开彼枪于圈里，就势将彼手压下，前手抬上，扎彼心穴”。吴修龄在《手臂录》卷二之“革法”中，对“掳”有进一步的阐述：“沧尘子曰，封、闭、提、拿，古人立此四法，非独摄尽诸法，亦欲人知上下来枪，皆同于无，而专注力于中平之封闭也。洪转补之以‘掳’，而又加拦、还、缠，以为八枪母。夫‘掳’，即提之次”。沧尘子系修龄自号。在同书卷一之“圆圈分形详注”中，合计十三形枪势圆圈，有两形提及“掳”法。
民国十八年出版的禹城傅秀山编著的《捷拳图说》十二字诀云：“弔掳者，沉潜之势也。先贤谓沉机以观变，潜行以观理。穷理以接物。拳术的弔掳手，乃顺敌手之来，我乃以手弔之掳之，故能乘敌人之势以应之。敌之来势愈猛，其仆也愈快。其跌也愈远矣。” 弔，吊之俗体字。《梦绿堂枪法》提掳并论，《捷拳图说》吊掳合议，而《太极拳使用法》，则掤捋合一矣。“乘敌人之势以应之。敌之来势愈猛，其仆也愈快。其跌也愈远矣”，则与太极拳“（扌崩）”之含义全然相吻合的。
明程冲斗曾从少林僧洪转习少林棍法，《少林棍法阐宗》云：“师年逾八十耆老，棍法神异，寺众推尊”。程冲斗《秘本长枪图说》之八母枪在表述上，与吴修龄《梦绿堂枪法》之枪法八母不同：“枪以八名者何？盖以圈里枪、圈外枪、圈里底枪、圈里高枪、圈外低枪、圈外高枪、吃枪、还枪八着故名”、“如习书家，有先习永字之说，亦以永字八法皆备，而余字不外此八笔法耳。明于习永字者，即明八母枪之说”。虽然表述不一，因为传承一致，内里还是有很多共同之处。在《秘本长枪图说》“六合原论并注”中有载：“你圈外扎我脚，我撸枪”，在此书“散扎拔萃”中有云：“撸枪，势如提枪，破你圈外扎我脚用者，用法具提枪图中”。圈里圈外，两者恰反。撸、掳则同音。况且，洪转为少林僧，冲斗、修龄皆江南人，音转音讹也自难免。再者，冲斗直接得到洪转之亲灸，冲斗亲聆师命之时，洪转已界八秩，而修龄小冲斗五十足岁，自然无法得到洪转之亲授。由此，两者虽然同脉相承，在文字表述上的这些差异，自不足为奇的。在吴修龄《手臂录》之<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中，评述冲斗之“撸”时，吴修龄皆写作“掳”。
不论是捋、撸还是掳，二水以为，虽然没有了“摅”的文化底蕴，但是更加贴近于太极拳作为武术的技击特征。倘若捋、撸、掳三字，一旦进入太极拳界，或许依然替代不了人们心中“（扌履）”的地位。所以，我们还是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在自己的电脑旁，轻轻松松的敲录出魅力无穷的（扌履）字，也希望有朝一日，在我们的字典里也能收录“掤”字的太极拳发音及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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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金老师讲捋劲时，承右掤劲，右手仰掌，手指朝向眼前，左手覆掌，轻搭右手脉门，随着身形继续前荡，左右手同时向右侧圆转，两肘内侧有鼓胀之意，两手腕也随之圆曲，右手心斜向外，左手心斜向内，呈捧球状，之后，身形急速整体位移到后脚，两手随后移之势，如将捧着的球体，向左向下转动，转至右手手心向下，左手手心向上，左手依然轻搭在右手脉门处，此时全身坐在左腿，左腿变实，右脚变虚，胸腹全然掏空，有将对手拳势悉数入毂之意。金老师边演示着动作，边说：“双手过中线，像是画半个阿拉伯数字的8字。”二水在平时的演练中发现，从右掤的左手轻搭右手脉门，到捋劲后的左手轻搭右手脉门，双手在形态上完成了一次仰覆更替，内气上似乎也完成了一次开合，而右手脉门正是这个8字的交接点。二水在学拳中，一般不太喜欢将自己的感受讲给金老师听的，因为二水知道，初学阶段，很多感受只是阶段性的，随时都是在变化着的，这些不成熟的感受，反而会成为禁锢自己思想的藩篱，也会打乱金老师的教学思路。随着金老师教拳进程的推进，而有些感受，却能在他之后的讲授中得到印证。这种心灵的契合，会让二水如浴春风。揽雀尾的这一捋劲中，双手形体变换所引动的内气开合，在日后抱虎归山后的捋劲中，得到了印证，这种乐趣，依样画瓢，斤斤于一手一足之姿态，执着于手高手低者，未必知也。此般会心，试与臭味相投者商之。
左右手的开合，似以肘两端的撑圆来呈现的，且两肘的变化似有主次，开则以右肘带动左肘，合则以左肘带动右肘。此陈鑫所谓“每一势自有宾主”者也。金老师讲拳，主动手与被动手是有严格区分的，拳架中，每招每式，均得宾主分明。而在推手中，宾主是变动着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变动的原则，则是以接触到对手身体与否来划分。接触对手的手为被动手，另一手就是主动手。两手皆接触对手的，则根据对手劲路变动的不同情况，根据自己应对的不同劲别来区别对待，不一而足的。陈鑫云：“周身一齐合住劲，且周身骨节各处与各处自相呼应，而合如手与足是也。”在周身完整一气的前提下，宾主分明，自然能起到拳打人不知的效果。金老师试劲，二水双手顺势按在金老师的右掤的双手上，金老师两肘撑圆，双手一开合向右圆转，二水感觉到像是双手触碰在轴传动的皮带上，人有离心被摔出去的感觉。试验捋劲时，他的左手小臂与右手小臂之间，也往往会很自然的形成类似有两轴滚动的感觉。金老师说：“纺织厂里有传动皮带的，如果两端的轴同时发动，皮带就会被綳断。”
另外值得一记的是，杨家通常的捋劲，都是由前向后，再由左向右的。金老师的捋劲，由前向后要求做到极致，而由左向右的意思，却不很明确。捋劲为四正劲，身躯整体的向后位移，到了阴极，对手就会有如临深渊的感觉。而身躯后向位移后，再加以左侧的转动，意在放长劲路，另有採挒之意，属四隅劲范畴。而平时在训练中，倘若严格要求自己，就得在身躯后向位移上下苦工。所以，金老师要求的捋劲，重在中轴后撤，胸腹掏空，左手仰掌作捋时，右手覆掌有按之意。只有这样，练足正劲，再辅佐以隅劲，所谓奇正相生，那就应用自如了。谭梦贤为黄元秀《杨家太极各艺要义（又名武术偶谈）》所作的序言中，记录了杨少侯（梦祥先生）研究太极拳之三要诀。谈到“发劲与化劲”之化劲时云：“初学化劲，方向宜斜。上乘功夫，则向自身化之，所谓引进落空是也．或曰‘以夫子之道，反制夫子’，即借敌人之力，以打敌人，借敌人之劲，以还制敌人也。”经过一段时间的捋劲训练，二水才开始明白梦祥先生“上乘功夫，则向自身化之”的真实用意所在。
三十五、
八法之中，挤字文义相对简单。但是一旦咬文嚼字起来，又不得要领。许禹生的《太极拳势图解》第四章之“推手术八法释名”云：“挤，《说文》：排也，推也。以手向外挤物前进也。《左传》：小人老而无知，挤于沟壑矣。《史记.项羽本纪》：汉军却为楚军挤。《庄子.人间世》：其君因其修以挤之。凡以手或肩背挤住敌身，使不得劲，从而推掷之，皆挤也。”很显然，许禹生先生依然沿袭《康熙字典》的“挤”字注释。《说文》中，“挤”字下只有：“排也。从手齊聲。子計切。”没有“推也。以手向外挤物前进也。”的字义。《康熙字典》“挤”字注释在引用《说文》时载：“【說文】排也。一曰推也。” “以手向外挤物前进也。”则是许禹生先生的衍生意义。《左传》、《史记》、《庄子》等例句，依然是《康熙字典》“挤”字注释所引用的，只是作者在引用《左传》时，传抄有误，以致面目全非。《康熙字典》“挤”字引用《左传》时，载：“【左傳?昭十三年】小人老而無子，知擠于溝壑矣。【註】擠，墜也。子細反。” 中国的老百姓，一直以来，没有社会保障体系，养儿赖以防老的。一旦战火纷飞，老年丧子，无疑如被坠入沟壑之中，道尽途穷矣。《孟子.梁惠王下》：“君之民，老羸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孟子.滕文公下》：“使老稚转乎沟壑”，沟壑一词，典出于此，孟子藉此以关注民生。《左传》之挤，意为坠入。《史记. 项羽本纪》之“汉军却为楚军挤”，此挤，意为“排挤”。《庄子.人间世》之“其君因其修以挤之”，讲述的是纣王杀害龙逢、比干的事，此“挤”显然已经不是“以手或肩背挤住敌身”的意思了。上述种种挤法，纯系许禹生先生雅博之举，与太极拳八法之“挤”，竟无丝毫瓜葛的。
陈微明先生《太极拳术》第四图，采用杨澄甫老师中年拳照，释文曰：“(承捋势)右手随动，手心随转，向上向内，左手随动，手心随转，向下向外，左手心距离右手脉门二寸许（此即时挤），两手同时向西挤出。”许禹生《太极拳势图解》之揽雀尾式图二，采用杨澄甫老师中年拳照勾勒成图，倘与陈微明先生《太极拳术》第四图对比参照，神形俱似。其图解曰：“进右步，向右方，同时右臂曲肱向外前挤，垂肘，大指约对鼻部，右腿随同前屈。”文辞稍简约，文义亦同。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第三节之“揽雀尾挤法”，图片采用杨澄甫老师晚年拳照，拍摄角度、动作阶段均与其中年拳照同，而间架气势与中年大异，其磅礴气势，非中年拳架堪比。图片说明云：“由前势，设敌人往回抽其臂，我即屈右膝，右脚变实，左腿伸直，左脚虚。腰身长起，随之前进，眼神亦随往前略往上看去，同时速将右手心翻向上向里，左手心翻向下，合于我之右腕上，乘其抽臂之际，往出挤之，则敌必应手而跌矣。”此文与陈微明先生《太极拳术》如出一辙，而文辞更为精确。踏位后，先在心，后在身。由腿而腰而身而手，一一加以详解细说。
令人生疑的是，上述三本所摹状之动作，在二水看来，酷似他本揽雀尾之右掤势。难怪郑曼青《郑子太极拳自修新法》之“揽雀尾挤”，在描述此动作后，加注“若右掤式”四字，可见这一疑虑也同样困扰着郑曼青先生。无独有偶，吴志青《太极正宗》第十一图文字说明中，谓此系揽雀尾第八动式（右掤系第六动式），“同时左脚伸直，右脚弯曲，两臂同时顺身势向西掤出。两手仍如捧球状”云云，干脆不讲挤劲，只重复讲“右掤式”了。种种疑惑，在田兆麟老师口述，陈炎林编著的《太极拳刀剑杆散手合编》中，得以一一释疑。此书掤、捋、挤、按各各单独作为太极拳架势名称，列入他的太极拳名称中。是书第六势“挤”云：“捋之劲将尽时，右手掌随转翻向胸部（较掤式为低），左手掌贴于右肱内部（左手臂较掤式为平），随腰腿势，两臂向前挤出。屈右膝成弓步，右步实，左步虚，沉肩垂肘、虚灵顶劲、含胸拔背、眼神前视，尾闾中正，气沉丹田。” 右手掌较掤式为低，左手臂较掤式为平，一低一平，两手合作挤压之势，就与右掤势之向上向外的“掤退救護拿槍”势截然不同了。
其实，与掤、捋一样，挤劲也同样源出自枪法。吴修龄《手臂录》卷二“行著”之“挤”条云：“挤：敬岩杨六郎镇守边墙势中，开枪手法也。两腕略转向右，下纎月形。”卷一之“圆圈形分详注”中载：“挤作此形，左畔少，纎月形也。近身处，关系重，不可用巧法也。只用左偃月。” 吴修龄《器王正眼无隐录》之“游场革法”载：“挤：扳栏窥井手法。” 纎，“纤”之异体字。倘若徒手作枪势，依照上述动作要领一一比划，不难发现，身形手势俨然是左手掌翻向胸前，右手臂贴向左臂的左挤式。这左挤式，常见于推手训练之四正规矩手中。 [page]
三十六、
挤字，在吴越方言与“轧”（音gá）义同。有“挤入，倾挤”的意思。生活在上海这种大都市的人，自然会有“轧公交”、“轧地铁”的经验。二水在上海求学四年，上海同学教会二水的第一课，就是如何轧公交车。在拥挤的人潮中，既要顺利的挤入车内，又得显出温文尔雅的都市人的风度。这种二难境地，自然不能直截了当的表现出“推”、“拥”，更不能粗野到“冲撞”、“扯拽”。谈到轧公交车，师母偶然会插上几句。她说：“老早辰光，跟你们老师出去轧公交车，你们老师一上去，旁边拥挤的人纷纷后退了。别人搞不懂了，看看他个子不高，又没怎么用力推挤，而别人都是站不稳了。”这次经历之后，每次上下班，金老师总是最后一个上车，生怕无意中挤兑了别人。
金老师讲授挤法，其实在揽雀尾左掤前的“搧掌”时，已经有挤的意思了。“左手下探势，提右掌，向对手面部平直伸探，作虚搧掌。”此式左手的下探，与右手虚搧掌相合，就是一个左挤劲。在动作形态上，左手的下探，形成上下向无限伸展的一堵墙体，而虚搧掌似有将怀中气球，朝墙体挤轧的意思。二水触碰在金老师下探的左手上，不但上下向会感受到落空感觉，左右向也会感受巨大的张力感，这时，二水像是一个球体被抛撞在上下伸展的墙体上了，身体自然有被凌空反弹的意思。而捋劲之后这个挤劲，也很玄妙。人体原本承受着被捋时所产生的如临深渊的感觉，二水正处在惊恐万丈之时，突然感觉到金老师的右手，随势以肘部为轴，翻转且横于胸前，像是夜路漫漫，突然触碰到了一堵墙体，刚刚想用手去探其虚实，而他的左手随身躯前荡势，如抱一球体向墙体挤兑过来，我原本触摸着的分明是一堵墙体，此时却又感受到了硕大球体被挤压所产生的无穷张力。另外，在提手上势与白鹤亮翅之间，金老师的拳架中也有两个挤靠劲，一是“平挤平靠”，一是“下挤上靠”，这两个挤劲与上述两挤劲，在形态上各不相同，但是被挤轧的感觉，是一样的，动作要领也相同。几番试劲和喂劲，二水理解的挤劲，大凡有两点必须同时具备：双手其中一边，须相对固定如墙，而另一边，须随势如球挤兑。只有触碰到对手的触点，相对固定，没有显著的动作表示，对手才不会感觉你的“推”、“拥”，也不会觉得你在“冲撞”和“扯拽”；同样，只有另一边有如球的挤兑，才能在接触对手的相对不动的触点上产生神奇效用。谭梦贤在《推手法之原理说明》一文中“挤劲义何解”一节，不但阐明了挤劲在使用过程中，接劲不同阶段的两种效用，也摹状了对手被挤轧时的心理感受。“挤劲义何解？用时有两方。直接单纯意，迎合一动中。间接反应力，如球撞壁还。又如钱投鼓，躍躍声铿然”，二水以为，只有真切感受过老师的试劲，真切的感受过老师以同样的方式反复的喂劲，才能真切的体悟“如球撞壁”、“如钱投鼓”的语境。
对太极拳基本技法的体悟，必须通过反复的试劲与喂劲，必须通过“手谈”这种实作注释法，才能心领神会的。纯粹依靠“我注六经”、“六经注我”般的酸腐学究气，就会误入歧途，甚至走入以杜撰疑难动词、释义疑难动词为乐的境地，无法自拔。姚馥春、姜容樵著《太极拳讲义》一书，所谓的乾隆抄本太极拳《二十字诀》，就是这样极端的个例：“披闪担搓歉，黏随拘拿扳，软掤搂催掩，撮坠续挤摊”，姚、姜两先生遍搜《康熙字典》，罗列了字典中稍与动作相关的注解，分别注释了这二十字相对应于太极拳的简约的用法，谓：“由侧方分进曰披”、“太极拳中，不顶而侧让，不丢而黏为之闪。非全空也”、“在太极拳中任敌袭击，待其将着身时，负其攻势，下松以化其劲，曰担。并非担档敌人之击或担出敌人之手足也”、“在太极拳中，我之手腕臂肘，与敌之手腕臂肘磨擦，试其劲之去向，敌进我随之退，敌退我趁势攻，黏粘不脱，中含圆滚之意”等等。无独有偶，五十年之后的吴孟侠先生，化腐朽为神奇，剔除了姚、姜两先生酸腐的《康熙字典》引用经文，直接从他们注释的二十个疑难动词在太极拳的简约用法中，汲取滋养，如法炮制了杨班侯太极拳九诀之《五字经诀》：“披从侧方入，闪展无全空。担化对方力，搓磨试其功。歉含力蓄使，黏粘不离宗。随进随退走，拘意莫放松。拿闭敌血脉，扳挽顺势封。软非用拙力，掤臂要圆撑。搂进圆活力，摧坚戳敌锋。掩护敌猛入，撮点致命攻。坠走牵挽势，继续勿失空。挤他虚实现，摊开即成功。”短短一百字的打油诗，起码有八十字来源于姚、姜两先生的原文，抄袭之能如此！
三十七、
孙家讲拳，沿用八卦掌的理论，喜欢将一个劲路分做“起躜落翻”来分析。“起为躜，落为翻，起为横，落为顺，起躜是穿，落翻是打，起也打，落也打，如机轮之循环无间也。”倘若撇开拳架动作不论，只就劲路的本质属性而论，金仁霖老师说：“掤劲侧重于起躜，而挤劲则侧重于落翻。”说着，金老师会分别将掤劲与挤劲的起躜落翻含义，一一在我身上试劲，之后，也要求我用同样的办法，在他身上试劲，直到二水勉强将动作要领掌握了，他才露出笑容来。有时候反复十数次，二水依然不得要领，金老师总会恰如其分的垫些劲给我，这样一下，貌似二水也能将金老师发得蹦蹦跳起，但二水脑子里始终清晰，自己的动作依然是差强人意的。这种垫劲，其实是老师给些劲力，来主动承接住学生的劲路，这样便于学生去理解和掌握单一的劲路劲别，免得因接劲不准而无法体会到基本劲路与劲别的含义。就像是婴儿开食，先得有大人一口一口的嚼烂了，喂到婴儿的口中。只有这样，通过反复的喂劲试劲，才能让嗷嗷待哺的太极菜鸟，日后得以展翅翱翔。这是太极拳的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别无捷径可走的。《打手歌》云：“掤捋挤按须认真”，二水相信，这“认真”两字，绝非泛泛而论的。 [page]
三十八、
揽雀尾挤劲定式时，右脚在前为实脚，左脚在后为虚脚，而按劲的全过程，则是需要将后座的身躯，整体的向前坐实，由此可见，挤劲至按劲之间，在拳架的衔接上是需要补充一个过度动作的，否则两动之间就显得唐突。陈微明《太极拳术》第五图的文字说明云：“两手与腰与腿，同时往回松，两手收回时，略向上提，手尖向前，手心向下，收至左腿坐实”。这段文字精练之至。两手与腰与腿，往回时，用一“松”字，只有“认真”于四正规矩手的人，方能会心的。这一“松”字，像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大写意，形态简洁神妙,笔墨洗练豪放。“两手收回时，略向上提，手尖向前，手心向下”一节，则像是工笔，能精确摹状形态。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一书第四节之“揽雀尾按劲”也采纳这一节：“由前势，设敌人乘势来挤我，即将两腕略往上，用提劲，手指向前，手心向下，沉肩坠肘、坐腕含胸，全身坐于左脚”。“用提劲，手指向前，手心向下，沉肩坠肘、坐腕含胸，全身坐于左脚”的关键所在，按照二水的理解，其实是通过两肘、两膝的相对定位，以“川字步”身躯两侧的中轴线来保护“川字”中间的无根树。而且，胸腹掏空后，收敛的小腹似有向右边寄放的意思，两肩胯里根，须有极力回缩之意。金仁霖老师讲拳，在胯部要求上，使用“咬胯”一词。他说：“胯里根处，像是鱼嘴，吞食后，鱼身退缩，往洞内钻的意思”。二水理解，两肩胯里根，其实均须有这层意思，金老师用鱼嘴吞食，鱼身退缩，形象的诠释了孙禄堂先生“肩胯里根极力松开抽劲”的要义。
无论是“松”字，还是通过身侧两轴线，来保护“中轴”，挤劲与按劲之间，就像《太极拳刀剑杆散手合编》所说：“然于掤捋挤按外，尚须有一化字，否则不能连贯”。金老师讲拳尤为精辟，他说：“将屁股搭正，就是化劲”，倘若学员中没有女性，金老师干脆会说：“拶尿时，方向要把准”，既通俗又形象的。而在帮助叶大密老师整理《柔克斋太极传心录》时，一旦写成文字，他就用“尾闾如行舟之舵”句，寥寥数字，散发阵阵书卷气息。金老师就是这样一位雅俗共赏的长者。
《牛春明太极拳》将这一过度工作解释的至为详尽，摘录于此，可备一说。此段文字的含义似与二水“川字步”三轴线说吻合，亦当脱帽致意。《牛春明太极拳》第二式揽雀尾分做“掤、捋、挤、开、採、按”六动，云：“开势。接挤势，挤到尽处，随即以肘为轴，两手心相对分开，两手相距肩宽，坐腰腿，重心移左脚，眼向前方平视”、“採势。接开势，松腰胯往后移动到尽处，两手随腰胯移动，转为两手心向下，重心移至左脚，右脚向后蹬，两手以採劲，採于两胯侧，提顶，含胸拔背，沉肩坠肘，尾闾中正。眼向前平视”。从文字中可见，开势时，已经将重心移至左脚了，採式的重心移至左脚，其实只是承上势而为。倘若将此两势连在一起，随意的行拳，依然可见陈微明《太极拳术》与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中“松”与“提”、“坠”的转接。
三十九、
挤劲与按劲的衔接处，叶大密老师晚年所改编的架子，与他原先教的架子有所不同。叶敏之老师在此衔接处，依然保留了叶大密老师老架子的风格，即采用杨澄甫老师的定式架子。金老师传授的叶大密老师的新架，则是将四正规矩手中的“掤、捋、化、按、挤”融合在拳架中揽雀尾之“掤、捋、挤、化、按”中。所以，叶老师的新架子在右掤开始到揽雀尾结束，内在的几个基本劲别按次序应该是“掤、捋、挤、化（掤、捋、化）、按”。倘若只是就形态而论，似乎与老架子的“掤、捋、挤、化、按”很相似，只是老架子的双手在处理挤、按之间的“化”时，直接随着腰胯的往后松而向左后向运化，虽然双手略有开、提之意，但是不会过身躯右侧轴线的。新架子里，在处理挤、按之间的“化”时，形式上比老师动作幅度略大些，粗粗看来，似无大区别的，但实则内含着掤、捋、化诸劲。
此处的掤劲与前述的左掤、右掤不同，现简述如下：承挤劲，“右手掌随转翻向胸部（较掤式为低），左手掌贴于右肱内部（左手臂较掤式为平）”，双手小臂相贴，在胸前构成矩形。在四正规矩手中，左手小臂贴向右臂时，右臂须轻，不能有丝毫表态，这样一方面便于右手换劲（左手挤劲，以换取右手与对手的接触）；另一方面，右手一旦解围对手的按劲后，仰掌顺势向右前斜侧作挒劲，此时，左手手掌贴在右手肘内侧，似有铆钉铆接，右手向右前的斜侧作挒劲时，带动左手作掤劲，此时右肘端稍有向内逼迫的意思。许禹生在《太极拳势图解》之揽雀尾图式一的动作介绍中，有“外挂前掤”之说，二水理解为“以挒带掤”，异曲同工矣。金老师讲拳，他总是尽可能的用生活小常识或简要的物理学、力学原理来解释深奥的拳理，深入浅出，便于不同文化层次、不同知识结构的学员理解。他说：“挤劲时，双手大小臂组成四连杆，形状是矩形的四连杆，右手向右边挒开后，成平行四边形了，左手肘部一逼迫挤压，就形成菱形了。” 有一种晾晒衣服的衣架，就是采用连杆装置的。纺织机械中，这些连杆装置就到处可见了。这些几何形状的变化，在拳架或四正规矩手中，接触对手的左手小臂，丝毫不能让对手感觉有动静。二水每次与金老师盘规矩手，金老师双手的形状一变成菱形，二水就不知不觉的被跌出。而有几次，二水发现金老师的右手其实没有铆接在左手上，只是虚拟的有向右有挒开的意思，掤起的左手，也依然没见动静，二水就跌出了。金老师笑笑，说：“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体用全书》推手一节中，杨澄甫老师与杨守中老师图示的掤劲，杨老师的左手作掤，右手也只是虚虚的有铆接之意”。回家后，再次翻看杨澄甫老师此势照片，便能心领神会了。
通过反复的试劲与喂劲，这一掤劲，让二水理解了双手的主宾，以及身躯局部位置相对的定位。另外，承上势挤势，重心已经寄于右脚，“以挒带掤”时，重心倘若继续前移，就会失势。所以，拳势至此，在胯相对固定不动的前提下，通过腰脊的转动，右手方能往右前斜侧挒开，藉此以助长左手的掤劲。所以，这一掤势，更让二水对拳势的奇正相生，正隅互济有了深一层的理解。许禹生先生释名揽雀尾之“两手持雀头尾，而随其旋转上下”，实乃契合此势中“胯不动转腰”或“扭脊”等拳理。闻拳喻如是，诚一快意，即或扪烛揣籥，亦当浮一大白矣。 [page]
四十、
掤劲之后，含空左胸，左肘两端内侧肌肤也须有含空意。随着身躯整体的向后荡回，重心寄坐于左脚。左手仰掌，似贴非贴，轻搭在右手内侧，向左后侧回缩。同时，随着左手向左后侧回缩，通过连杆装置，将右手前臂也一同拖回，而右肘则相对定位。此时两肘部似呈双滚轴装置，这一捋劲，作用在身上的效果很奇特的，左右手前臂组成了类似滚轴上的输送带的效应，对手触之，则圆转跌出。与金老师有过四正规矩手经历的人，都会对金老师的这一捋劲表示惊讶的。金老师回缩的左手，似有引力，能吸引我的双手不断的朝他回缩的方向按去，越想按，却越按不着，一旦发现不得劲，刚想回撤，他的右手小臂已曲回，手指朝左，手心向上。他的右手肘部似乎架在我的左手上臂上，肘尖象利剑对准着我的胸口一侧，他的小臂外侧轻轻的贴在我的左手上臂外侧了，二水能感受金老师的略微侧向的小臂，像是锋利无比的剑刃，轻轻的架在我的上臂上，其锐利无比的剑势，让二水进退维谷。金老师说：“以剑入拳，是叶大密老师拳艺的一大特点。”剑，出了锋利的剑尖，更有两侧剑刃。叶大密老师深谙李景林大师武当对手剑“转臂捷用”的精义，在拳势平实之处，略微的侧转前臂，正告侧出，于圆浑稳重之中，突显悬针垂露之异，纷呈奔雷坠石之奇。浑厚之中，灵机闪烁，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体用全书》推手一节云：“捋则诱彼之按劲，使其进而入我陷阱而取之，必胜矣”。
捋劲之后，胸腹掏空，身躯随向右转，将尾闾摆正，对准正西，此时收敛的小腹似有向右边寄放的意思，二水喜欢讲，脐下一寸半、内三寸处，似有以小酒盅，将酒盅端正，以免酒水倾溢。两肩胯极力松开抽劲，肩胯处似鱼嘴吞食，须有“咬胯”之意。化劲之中，尾闾摆正，貌似简单，实际操作中，往往不得要领。通常，人一旦前后脚呈川字步站立，重心后移到极限之后，人的重心其实是偏向于右脚一侧的。譬如此势左脚在后，右脚在前，捋劲时，重心已经后荡到了阴极。在捋劲之后，身躯随向右转，摆正尾闾，此时，重心依然在阴极，但是通常人的重心，是偏向于左后侧的。金老师讲拳，后靠到了极限之后，右侧也须有贴壁的意思。他说：“孙家干脆说，这是靠墙贴壁”。二水说，在平时的训练中，想象着胸口挂着一支大号毛笔，端毫亲纸处，恰系两足内侧中心点。金老师随口补充说：“是长锋大京提！”四目互视，相顾嫣然。
四十一、
四正劲的按劲，字义最为简单，动态形态也不复杂。而真正想练好按劲，着实不易。许禹生先生《太极拳势图解》之“推手术八法释名”中，依然沿用《康熙字典》之“按”字条字义，云：“【說文】下也。【廣韻】抑也。【梁.文帝箏賦】陸離抑按，磊落縱橫。【爾雅.釋詁】止也。【史記.周本紀】王按兵毋出。【詩.大雅】以按徂旅。释遏制也。【前漢.高帝紀】吏民皆按堵如故。【註】按次第牆堵，不遷動也。又據也。【史記?白起傳】趙軍長平，以按據上黨民。又撫也。【史記.平原君傳】毛遂按劒，歷階而上是也。又按摩也。古有按摩导引之术。【前漢?藝文志】黃帝岐伯按摩十卷。盖太极拳术，遇敌挤进时，用手下按，遏抑以制止之，使不得逞，谓之按”。姚馥春、姜容樵《太极拳讲义》在“推手八字诀”之“按”字释义中，不再全文蹈袭许禹生先生所沿袭的《康熙字典》字义，只是有目的的引用了几条注解，云：“按，抑也、据也、捺也。《管子》按强助弱。《史记》王按兵毋出。《漢书》黃帝时岐伯著按摩十卷。《唐书》太医署有按摩博士。太极拳遇敌袭击时，用劲抑按敌人各部，使其劲失效，曰按”。两书将按劲训为“遏制对手劲势，使不得逞”，在这一点上，虽然文字表述不同，内在含义却惊人的相似。
姚、姜本“按，捺也”释义，为公开出版的诸本太极拳谱之先。按、捺音近，词意也有共通处。一九三三年四月，开封开明书店出版陈鑫编著的《陈氏太极拳图说》卷首，标题为七言俚语的是“掤捋挤捺须认真，引进落空任人侵，周身相随敌难近，四两化动八千斤”四句，“掤捋挤按”之“按”写作“捺”。陈鑫沿袭形意拳谱九要论，而杜撰的所谓《三三拳谱》、或《刚柔十要论》，都将“按”写作“捺”。之后陈家两仪堂本拳谱、陈绩甫《陈氏太极拳汇宗》、陈子明《陈氏拳械汇编》之《挤手歌诀》等，均“据别本抄录”，“按”字也作“捺”。
捺之本义，手重按也。为书法基本笔画之一。明?潘之淙《书法离钩.八磔》云：“捺之祖，磔法也，今人作捺”、“微斜曰捺”、“其法首抢起，中驻而右行，末驻笔蹲锋，如兰叶之状，皆含蓄而不露，最为高也”、“有欣字燕尾者，乃急就章之波法也。如水自泉口流出，其下遇石激而过，故曰激石波也”。吴修龄《手臂录》卷二《马家枪二十四势说》之“铁牛耕地势”云：“此势手法有二：硬枪捣碓而入，软枪捺弯而入”，捺弯之意，似借用书法磔法。另外，1930年上海大声图书局纂辑出版的《少林拳术专集》第1卷拳经总目，也载有“残、推、援、夺、牵、捺、逼、吸、贴、擸、圈、插、抛、擦、撤、吞、吐”十八字诀，捺，也成为十八字诀之一。1933年上海作者书社出版的由胡遗生编著《字门正宗》一书，将“残、推、援、夺、牵、捺、逼、吸、贴、撺、圈、插、抛、托、擦、撒、吞、吐”列为“字门十八字艺”。书中每字皆有图解。其中捺字图注云：“捺者，按也。乃演吾手练就一股沉劲，至手坚紧，随按不离，交手切莫离身，彼左亦左，彼右亦右，就其虚动之势，隐撒推疾去其速也。”由此可见，按捺之演变为拳艺技法，也由来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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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在揽雀尾中，无论是老架子“掤、捋、挤、化、按”还是新架子“掤、捋、挤、化（掤、捋、化）、按”，拳势在化劲时，尾闾摆正，杨澄甫老师《太极拳使用法》接着写道：“手指向前，手心向下，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全身坐于左腿。速用两手闭其肘及腕部，向前按去。屈右膝，右脚实。伸左腿，左脚虚。腰亦同时往前进攻，眼神随往前略往上看去，则敌人即往后跌出矣。”此节文字看似平实，而按劲拳势所蕴含着的一波三磔，拳势脉络，一一皆有所交代。当“手指向前，手心向下，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全身坐于左腿”时，双手前臂阴侧肌肉也如胸腹，须有全然掏空之意，脸如大象卷鼻，腰背如卷尾引颈，双手举起，手腕挂垂着，酷似灵猫捕鼠，此为一磔。拳势至此，身形到了阴极，手心虚虚的敷着对手肘、腕部，对手触及，如临深渊。一个“闭”字，其实是对手临危而自闭其目,自掩其心矣。对手之来劲，自然得以“遏抑以制止之”。之后，随着身躯的整体前移，屈卷的肌肤得以舒展，手腕略垂，金老师说，两食指端，各系上一根丝线，挂在梁上，掌跟轻轻垂下，似将丝线挂直，即可。此法，像是书法中，“缓亳蹲节,轻重有准”，“如兰叶之状，含蓄而不露”，此为二磔。拳势至此，虽有卷尾引颈的意思，而常人往往会有低头哈腰之嫌。金老师最忌学员出此病，他说：“低头哈腰，传授不高”，自己拳没练好，练老师一同被谴头皮”。所以，杨澄甫老师于“拔背”之外，另行强调“腰亦同时往前进攻”，伪谱《太极拳九诀八十一式》之“十八在诀”中的“按在腰功”句，典出于此。接下来，“眼神随往前略往上看去”句，便有了松颈竖项，贯通玉枕之功，使得逆行而上的督脉，得以畅行无阻，此为三磔。三磔拳势，一气呵成，对手直跌出无疑矣。
金老师说，当年杨家上海的一班师兄弟中，致柔拳社副社长陈志进的按劲最为著名。陈志进是田兆麟老师早年的弟子，后也从杨澄甫老师学拳，1927年11月，剑仙李景林来上海，叶大密老师约陈微明与陈志进一同向李景林学习武当对手剑法。陈美髯飘逸，掌大如蒲扇，一副仙风道骨相。陈微明老师编著的《太极拳术》“合步推手”七幅照片、“大捋”第三、第四幅照片中，白衣美髯者，就是陈志进老师。当年上海杨家众弟子，昵称他为“陈大胡子”。众多的杨家师兄弟中，几无人能逃脱陈大胡子的“按劲”。抗战全面爆发后，陈购置庐山别墅，离开孤岛上海，过起渔樵耕读的隐居生活。临行，与叶大密老师道别，两手又作手谈。就这一次，陈大胡子的按劲怎么也不能在叶老师身上发挥其威力来。陈大胡子爽朗地笑了：“伯龄，你的功夫大进啦！”抗战结束后，经多方打听，从庐山传来的消息说有一须髯道士，坠落山崖致死。叶老师说，没想到自此一别，竟成永诀！
金老师的按劲，似有拍劲。近年来与二水同去上海从金老师学拳的顾揖明，他平时喜好拳击与篮球。金老师的按劲，竟然能将体重近90公斤的他，象拍篮球一样的轻轻拍起，他觉得很好奇。所以他多次向金老师探究按劲的秘诀。金老师每次总不厌其烦的演示，也每次反过来要求我们在老师身上试劲，直到我们也能轻松的将金老师当作是篮球拍起，他才嬉笑如童，擦擦微汗的额头，说：“按前须敷，按时则呼放”。一敷一按、一波一磔、吸提呼放，二水理解金老师所强调的其实就是身体的内在拍位。俞虚江《剑经》总诀“知拍任君斗”，讲的就是这层道理。胡遗生《字门正宗》之“逼捺三分借彼力”，知拍方能借力。“彼左亦左，彼右亦右，就其虚动之势，隐撒推疾去其速也”，或左或右，或虚或实，一一皆以合对手拍位而动静开合。谭梦贤《推手法之原理说明》之“按劲义何解?运用似水行。柔中以寓刚，急流势难当。遇高则澎满，逢窪向下潜。波浪有起伏，有孔必竄入”，遇高逢窪、浪峰谷底，也顺人之势，因势利导。知拍，其实是一种临场的主控权。二水将太极拳理解为“一门调控身心的艺术”，先得调控好自己的身心，进而去调控别人的身心。先知自身节拍，进而知对手节拍，进而去影响或改变对手的节拍。波磔变化，道尽捺笔精髓，节拍变奏，指归按劲曲径矣。
四十三、
两千五百年前，越王勾践为雪亡国之耻，卧薪尝胆。据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勾踐阴谋外传》载，勾践听从范蠡计策，使使聘用越女，问以剑戟之术。越王曰：“其道如何？”女曰：“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追形逐影，光若佛彷，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王欲试之，其验即见。”越王大悦，即加女号，号曰“越女”。乃命五校之队长、高才习之，以教军士。此“手战之道”以“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的功效，进而助成了越王光复越国之志。四百五十年前，嘉靖三十八年，倭寇进犯浙东南沿海，戚继光奉命组建戚家军。期间，他编著《纪效新书》，把拳法只当作武技之末。《拳经捷要篇》开篇弁言云：“此艺不甚预于兵，能有余力，则亦武门所当习……于是以此为诸篇之末”，正文中，又再三强调：“拳法似无预於大战之技，然活动手足，惯勤肢体，此为初学入艺之门也。故存于后以备一家”。在他晚年，重新删订十四卷本《纪效新书》时，他干脆将“无预於大战之技”的《拳艺捷要篇》删除了。此手校本吸收了《练兵实纪》的精华，内容更侧重于军队团队精神的建设。此本虽然没有象刊行的十八卷本对后世产生巨大的影响，但是将“诸篇之末”干脆删除，显示了戚南唐的非常的胆识和过人的智慧。
历史从吴越春秋，演进到万历年间，跨度近两千年，拳艺虽在不断沿革进化之中，但是，随着热兵器纷纷登上历史舞台，作为冷兵器的拳艺，只能顺应时势，退出军旅。拳艺从军旅中分离出来，其实也正是为拳艺的自身发展，找到了生存空间。武术，一旦找到独立生存的空间，二水以为，堪称“独立武术意识”的觉醒。万历后期，皇帝不理朝政，各地官员编制十有九空，正常的国家机器，发挥不了管理职能，整个国家长期处于无政府状态。而此时东南沿海，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地方财团开始有了某些政治的主张。于是，武术或者与武术相关门类，广泛的受到社会的重视。二水猜测，万历年间的武术人才，就相当于当今的电脑专业人才，成为各行各业竞相争夺的资源。官府衙门里的衙役、绿林强人、保镖、看家护院、行走江湖的独行侠客，凡此等等，只要与武术相关的，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成了抢手的人力资源。
军旅强调的是行伍团队，而江湖，则更能彰显个人英雄色彩。这“无预於大战之技”的拳艺，戚继光以“身法活便，手法便利，脚法轻固，进退得宜”为原则，以“吕红八下虽刚，未及绵张短打”、贯穿“以绵胜刚”的价值取向，阅尽“满片花草”，从古今拳家宋太祖三十二长拳、六步拳、猴拳、囮拳、温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和锁、二十四弃探马、八闪翻、十二短、吕红八下、绵张短打、李半天之腿、鹰爪王之拿、千跌张之跌、张伯敬之打、少林寺之棍、青田棍、杨家枪、巴子拳棍以及其他拳、棍、刀、枪、釵、钯、剑、戟、弓矢、钩镰、挨牌等等，去芜存精，“择其拳之善者三十二势，势势相承，遇敌制胜，变化无穷。” 我们而今虽已无从考证，戚南唐的三十二势名目，各各撷取于何种拳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见多识广的戚继光眼里，没有“太极拳”名目。相反，从而今传承的陈、杨、武、吴、孙派太极拳名目而论，其中懒扎衣、单鞭、金鸡独立、探马、七星等等，二十余势，或形或气，皆能找到戚南唐的印记。
文化的传承，是一个飘忽绚缦，充满变数的过程，尤其是就仅以人的身体为传承媒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论，则更加纷繁杂沓，充满变数。汉.贾谊《服鸟赋》感喟“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之后，“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一节，试图从形、气两角度，诠释万物变化更替的内在规律。或推或还，或转或续，太极拳在传承嬗替过程中，也就经历着这样后继前薪或另钻新隧的现象。被编入“诸篇之末”，甚至删除了的拳经三十二势，最终成为全球近亿人习练的太极拳，英明如戚南唐，恐也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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