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记忆里难以翻过去的沉痛一页：2013年12月22日，当代太极拳大师、陈氏太极拳第十一代名师马虹恩师因病辞世了。从此，我们这些后学诸辈永远失去了一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言传身教、严谨治学的好教授、好师长；太极拳界则失去了一位德才兼备而又德高望重的名师、学者。星移斗转，物是人非。弹指之间，恩师辞世已及一年。一年来，思之悼之，悲痛不已，亦感奋不已！
马虹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韩愈《师说》） 恩师四十余年来奔走于大江南北、大洋彼岸，呕心沥血，备尝辛劳，从拳学理法的探讨求索、阐微释秘，到拳架动作的掰开揉细、精磨细研，拳学后继人才的口传身授、培养教练等诸多方面为传承、发展陈氏太极拳乃至为太极拳事业作出了许多重大的贡献。限于篇幅，仅列其三。 一、整理编著了正宗、传统陈氏拳正规、系统的拳理拳法教材。 据史料记载，陈氏太极拳由陈王廷（陈氏第九世、陈氏拳第一代）创编，发展至今已历数百年。陈王廷（1600─1680）幼习文武，尤以武功彰于当世。是时正值明末清初改朝换代，陈以武功任“乡兵守备”而“被坚执锐、扫荡群氛”并受“恩赐”。后归居陈沟读书研拳，教授子弟。陈王廷参阅戚继光军事专著《纪效新书》中的《拳经》以及民间拳术精华，借鉴道家的《黄庭经》等养生著述，以中国传统哲学《周易》的太极阴阳学说为拳理依据，研练创编了一套刚柔相济、内外兼修的陈氏太极拳。传至陈氏第十四世、陈氏拳第六代陈长兴（1771─1853）在家传基础上精雕细研，发展完善，将陈氏太极拳汇编成为头套、二套两套拳，急当代传统大架、老架一路、二路（炮锤）陈氏太极拳。 陈氏太极拳以传统哲理为统率，处处强调阴阳相济、阴阳互包、阴阳互根、阴阳平衡、阴阳折叠；行拳运功又处处强调阴平阳秘的整体劲、阴阳螺旋变化的缠丝劲、有阴有阳的对称劲、以意领以气运的意念劲、轻若杨花柔若无骨的松柔劲，是一种独步武林的徒手武术。又由于其中含有道家的吐纳、导引、丹田带动等养生真诀，故其又是养生健身、防身护体合为一体的高级养生护身功法。 马虹恩师最初因患病而遵医生之嘱学练简化太极拳，后买到顾留馨、沈家桢两师合编的《陈式太极拳》一书，并在“五七干校”时向一位校友学了陈式拳，从此爱上了陈氏太极拳。有一天，马虹恩师借到一部陈鑫的《陈氏太极拳图说》爱不释手，不顾数九寒天，日以继夜抄录二十余万字，绘制插图数百幅。他下决心要学传统正宗的陈氏拳，于是一边刻苦钻研陈氏拳拳理，一边寻访陈氏拳名师。 精诚所至，机缘佐之。经人介绍，恩师有幸拜陈氏拳第十代宗师陈照奎为师。斯时恩师年已不惑，而学好陈氏拳之决心不让青壮，孜孜不倦地勤学苦练，同时耳听手记，每次听课都作详细记录，他在随师学拳的9年间做了30多万字的笔记。后在数十年学习、演练、钻研、教学之中，马虹恩师以一种弘扬传统陈氏拳的事业心与责任感，以照奎公传给他的亲手所写一路、二路讲义稿，结合自己的学拳笔记和自身的练拳体验，整理编著了《陈氏太极拳体用图解》，以及《陈氏太极拳技击法》、《陈氏太极拳拆拳讲劲》、《陈氏太极拳拳理阐微》等4部力著，还有《陈氏太极拳及其技击法》、《陈氏太极拳推手技巧及功力训练》、《陈氏太极拳拆拳讲劲》等3部VCD教学光碟。 《体用图解》一书2001年由北京体育大学出版社出版时，每个细节动作恩师都配上了自己的拳照，还由名师冯志强、陈立清和陈瑜老师撰写了序文。4部力著和3部光碟的编辑出版，从陈长兴──陈发科、陈照奎父子一脉嫡传的这套传统老架、大架陈氏太极拳一路83式、二路71式，从此有了一整套正规、系统的拳理拳法教材，从而为海内外人们全面、客观、公正地了解和系统、规范地学习、演练这套传统陈氏拳提供了详实、完整、可靠的拳理拳法教材与资料，使广大的欲以传统陈氏拳防身健身的陈拳爱好者、追随者有机缘看到、学到这套拳，并从学拳练拳中获得健康和快乐。 二、全面、系统地阐述了太极“阴阳相济”拳理。 随着太极拳的普及与发展，冠以太极拳名头的各种功法、练法让人眼花缭乱，名以太极拳的各种新编套路也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太极拳？衡量太极拳有没有一个明确的统一的标准？ 对此，马虹恩师明确强调：太极拳既以太极阴阳学说为拳理依据，衡量是否真正太极拳的唯一标准就是看其是否合乎“阴阳相济”拳理。“阴阳相济”传统哲学思想完美地演化成为太极拳的拳理，并且具体落实到拳法的每个招式之中，使每招每式每个动作都具有不同于传统武术的哲学依据，这就是真正的太极拳。 恩师依据自己随照奎公学拳、练拳、悟拳以及后来教拳的实践与体会，以极大的精力投入了对太极拳“阴阳相济”拳理的研究与探讨，先后撰写了《打开太极拳大门的一把钥匙──关于太极阴阳分合律》、《阴阳相济论》、《太极图──太极拳的秘诀》等等一批理论研讨性文字，从拳式动作到拳法再到拳理的结合，系统、全面、深入浅出地阐述了太极拳的“阴阳相济”──“从总的方面看，它是一个完整的、统一的整体；剖析开来，它则处处包涵相互对立、对称、相互依存、相互消长的阴阳两仪；再从其运动变化形式来看，则无处不是圆的、弧形的、螺旋的、顺逆缠绕的运动着。一句话，合则太极，分则阴阳，动则螺旋。” 恩师拳论认为，太极阴阳哲理具体形之于拳式： 首先是它的阴阳整体观，形之于拳，一是练一个“动无不动静无不静”、“一节动、节节动、节节贯穿”、内外合一、周身一家的整体劲。 恩师在教学中经常反复强调每个式子每个动作都要遵循25个“规矩”，打拳有一处不合规矩则一错皆错，“一个地方不对全身都不对”；恩师改拳非常重视纠正学员的“单摆浮搁”、“顾此失彼”等等违背整体观的毛病。 二是练一个无凹凸、无缺陷、无断续，非圆即弧、触处成圆，内气鼓荡、外形饱满，浑圆一体的整体劲。恩师强调，太极拳所有神韵、气势都离不开一个“圆”，“没有圆就没有太极拳”，要“一切圆中求、处处掤不丢”。行拳没有圆就没有太极拳的气势与神韵，推手没有圆就会凸凹丢顶而为人所制。要“进也圆退也圆，蓄也圆发也圆，开也圆合也圆，升也圆沉也圆，化也圆打也圆。”凡动皆圆，从圆中求对称平衡，从圆中求松柔连绵，从圆中求周身和谐，从圆中求劲力顺遂，从圆中求应敌技巧，从圆中养浩然之气，从圆中求造型美、运劲美、意境美，从圆中求潇洒从容之神韵、求内气鼓荡之气势。 其次是太极哲理的“阴阳相济”论，形之于拳，必须重视上下、前后、左右、进退、内外，以及刚柔、快慢、动静、开合、虚实等等对称平衡的关系。太极拳每招每式都要有阴阳两种劲力组成，即有开有合、有刚有柔、有虚有实、有内有外。有上升时必有下沉部位，有前发时必有后撑劲力；开中有合、合中有开，有开无合则为散，只合不开则为瘪；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有刚无柔则为僵为硬，纯柔无刚则为软为懈；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有实无虚则为僵为拙，只虚无实则为飘为浮；推手时不能有化不打，否则为丢，也不能只打不化，否则为顶。 恩师常说：必须重视每个动作相互呼应的关系。上下、左右、手脚、肩胯，左右手与左右胯左右脚、左右肩与左右胯左右脚等等，都要相互呼应互相配合，要非常和谐、非常协调地完成好每一个动作。必须把握好拳式中阴阳氤氲交合、互相依存、相互为用的关系。动静互为其根，刚柔互为其根，蓄发互为其根，开合互为其根，虚实互为其根，内外互为其根；任督相连通，心肾相交合，意气力、精气神相凝聚，内外兼修，身心合一，严谨而舒展，凝重而潇洒，是为太极拳最佳状态。 其三是阴消阳长、阳消阴长的阴阳消长规律性，形之于拳，就是动中寓静、静极而动，实而虚之、虚而实之，欲上先下、欲下先上，欲左先右、欲右先左，欲进先引、欲引先进，欲要先给、欲给先要，欲开先合、欲合先开，欲收先放、欲放先收。“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杳而左已去”，等等，反对直来直去的抽扯之形。这种往复折叠、正反相成、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的运劲方式，就是太极拳的一个重要运劲要领。 其四是阴阳变化的螺旋形式，形之于拳就是非圆即弧、非顺即逆、顺逆缠丝、劲走螺旋。恩师强调，打拳时所有动作都要非圆即弧，或是在非顺即逆的s线螺旋形式中完成。开合、松沉、快慢、虚实、化发等等的运用变化都要走非圆即弧、非顺即逆的螺旋形式。开在螺旋形式中开而不是直线掰开，合也是在螺旋形式中合而不是直来直去的合；升也要在螺旋形式中升而不是直线上升，沉也要在螺旋形式中沉而不是直直下沉。 总之，太极拳必须以丹田为轴心为枢纽，带动全身处处都是螺旋劲，各部位既有自转也有公转；起落进退，引化发放，皆是非圆即弧、非顺即逆的螺旋形式。周身似龙蟒之形，纵看如钻如链，横看又如滚滚波涛；松沉如沉鱼落雁，发劲又如旋涡如龙卷风。“这种螺旋力律，给人以圆活之趣，意境之美，神奇之韵。” 马虹恩师关于“阴阳相济”系统、全面、深入浅出的论述，极大地完善和发展了太极拳“阴阳相济”拳理，适时澄清了当前太极拳理论研究上的一些模糊观念，坚定地捍卫了太极拳这一核心理论的唯一正确性；也为广大的太极拳习练者、爱好者指明了方向。
三、旗帜鲜明地强调并践行了“拳架是太极拳全部功夫的基础”。 太极拳没有硬气功那种腹顶钢叉、头断青砖的惊心动魄，也没有南拳北腿那种拳脚挥舞、腾跳飞旋的敏捷激烈，太极拳最吸引眼球的主要就是拳架，就是她那刚柔相济、快慢相间、轻沉兼备的拳架和拳架中那种凝重而潇洒、沉静而从容、轻如杨花、坚若金刚的神韵，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感受。数以万计的太极拳爱好者就是从太极拳那中正安舒、松静圆活、刚柔相济、轻沉兼备、沉稳而潇洒、凝重而轻灵的拳架中认识了太极拳，从而爱上了太极拳、迷上了太极拳的！ 马虹恩师明确指出，太极拳为中国传统文化瑰宝，兼备文武之道，内涵非常丰富，具有养生健身、防身护身和艺术欣赏三大功能。而“能不能发挥其养生、技击与艺术欣赏这三大功能，究其根本，集中体现于拳架基础的深度和广度如何。” 恩师指出，拳架之为“太极拳全部功夫的基础”： 从养生功能来说，就在于她通过一整套连贯而繁复的拳式动作，圆柔连绵，松静平衡，顺逆缠丝，松活弹抖，气沉丹田，内气鼓荡，使人们身心健康得到全面的调理和锻炼而实现水火交融、阴阳平衡，体能素质得到全面提升，即“平衡产生潜能，潜能愈百病”（《 黄帝内经》）。实践证明这是太极拳所以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独到之处，这也正是许多养生健身功法所难以企及的。 从技击功能来说，拳架中诸如膝击、肘击、脚蹬踢等一些重要有效的实战击打动作，尤其一些针对要害部位比如穿心肘、封喉掌、指裆捶、撞肋靠等等极易致伤致残的动作，推手中是不准使用的，有些甚至散打竞赛都不能用，而在拳架的演练中则可以淋漓尽致地充分发挥。 从艺术欣赏功能来说，其陶冶拳家情操、让观者赏心悦目等艺术欣赏功能，更是拳架之外的其它项目所难以取代。总言之，拳架套路是全面、充分发挥三大功能的重要载体。 拳架既为“太极拳全部功夫的基础”，恩师强调，必需从六个方面下功夫“打下一个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的良好基础”： 1、要有规矩的拳架外形。“入门引路须口授”，首先要找一个好老师，按老师的讲述和示范把每招每式学明白学规范，努力做到一招一式有规距，一手一脚有地方，手眼身法步都能规规距距、端端正正、扎扎实实。恩师强调拳架“规矩”，主要因为太极拳是以外带内的拳种，先是循规蹈矩、坚持不懈地在拳架演练中由量的积累达到质的升华，带引体内意气力、精气神协调统一，从而实现以内带外，以气催形，动无不动，静无不静；再至于愈练愈精密细腻。假如拳架不规范，存在很多毛病，其对于太极内劲的修炼影响巨大，甚或可能练一辈子也入不了太极之门。 2、要有完整的内劲。要在坚持以拳架为“功夫基础”之上，内外兼修、身心兼练，把规距的外形动作与正确的内劲统一起来练到身上来，才是太极拳入了门。没有内劲或内劲不到位的拳架外形只是“单摆浮搁”的空架子。恩师认为，太极内劲主要应包括：意气力、精气神协调统一的整体劲，丹田内转带动周身的核心劲，内外呼吸相配合的内气鼓荡劲，阴阳相济的对称劲，顺逆缠丝的螺旋劲，欲左先右、欲右先左的折叠劲，左发右塌、右发左塌的平衡劲，节节贯穿的松柔劲、蛹动劲，首尾相应的三节劲，虚实互换的中定劲，腰脊为轴的下塌外碾劲，松活弹抖的弹性劲等12种劲力。 3、要有鲜明的技击风格。拳架套路中的各个动作各个式子，都是前辈从实战技击中总结归纳起来的有效动作，技击是太极拳的灵魂。在演练中领悟与把握技击含义就是追求标准拳架的重要内涵。要“打拳无人似有人”，一出手一投足都有“敌情意识”。 4、要有厚实的功力。太极拳的健身性、技击性和艺术性都需要以实力作依托。为此，太极拳架的锻练应尽努力实现“拳打万遍”的量的积累，结合练推手、拆拳练单式、旋太极轮、抖大杆、揉太极球等，以全面提高劲力、速度、耐力、毅力、柔韧、灵敏等多方面体能素质。 5、要有太极神韵。太极拳是身心兼练、性命双修的拳术，拳人通过练拳来表现自己的心境、气质、品行、节操。要加强武德修养，加强拳理学习；行拳要沉着从容、神态自然，要把握好拳的节律。 6、从拳理上驾驭拳架套路。“拳理是练拳的指路明灯。”要自觉地学习和掌握经典拳理知识，用拳理来指导拳架的演练和领悟，每一招式每个动作都要合乎拳理，使拳架处处合乎拳理要求，拳架的演练和领悟才会有明确的方向，才会有广度和深度。 恩师强调拳架为陈氏拳最重要基本功，自己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在四十多年来的练拳悟拳授拳生涯中，不论是在“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的燕赵大地，还是在“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水乡，还是在美国、意大利、加拿大、马来西亚、新西兰等异国他乡，始终把拳架基础放在了教学的首要位置上。从拳架每个动作的手眼身法步规距，到一招一式拆拳讲劲的掰开揉细，再到每招每式的阴阳哲理，无不认真备课、循循讲授、细细示范，严格规范，严格要求。 教学中，恩师摒弃传统那种关门教授的旧格局旧模式，积极探讨与实践了一套新格局新模式新方法，同时大力应用日新月异的新传媒新科技为教学服务，为学员服务。数以万计因地域条件、经济条件而不能经常随师学习，以及性别、年龄、文化等不同因素的学拳人，因之也能随时听到恩师的讲课，随处看到恩师的示范，从而能够单独坚持习练且不至过于变形走样。 正是恩师这种全新格局全新模式全新方法的教授，从陈长兴至陈发科、陈照奎父子一脉嫡传的这套传统老架、大架陈氏太极拳传遍了大江南北，尤其传出了国门，传向了世界大洲大洋；也正是恩师这种全新的严谨认真的教学，让数以万计的后学者学到了一套规规距距、明明白白的拳架功夫，给广大的陈拳爱好者习练人带来了身心的健康而受益当前受惠终生。 “古人云，死生之大矣，岂不痛哉！”（王羲之《兰亭序》） 恩师虽已长逝，但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和一个未竟的太极拳事业。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恩师以太极拳为一项造福人类的崇高事业而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生命不息、奋斗不已的精神，开拓创新，奋发进取，努力发扬光大恩师的精神，努力把恩师未竟的陈氏太极拳传承与发展事业推向前进！ 作者/刘俊华 本站责编：张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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