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寻梦太极 
 
一天,很少和自己深谈过家史的父亲郑重地叫过陈庆州,点着烟讲述起陈家沟的历史,讲起祖传的太极拳。看着父亲的烟袋锅忽明忽暗,陈庆州这才知道,原来曾祖父陈王富、祖父陈万福就居住在陈家沟北的留村,父亲教自己的太极拳就是陈家沟代代祖传的拳术。末了,父亲叹口气说:“你现在家业都有了,心脏也不好,一定要把这拳术练好,健健康康过一生,也了却我一生心病!” 
1962年春节,正月初六,是陈庆州一生难忘的日子。这天中午,他早早带着点心和一瓶二锅头,背着店里的外拍老式照像机,和父亲一同骑车第一次来到几十里外的陈家沟村,直奔拜师介绍人陈伯先家中。恰好执掌祖祠堂钥匙的陈邑温也在,一见到陈五芳,似曾相识,大家努力想了片刻才豁然忆起,陈五芳儿时未迁至徐吕村时经常在陈家沟玩耍,大家原来都是儿时亲密的玩伴。 
几十年后意外相逢,自然分外亲近,大家结伴去请陈照丕,一同来到祠堂。陈照丕被大家簇拥着走在中间,不苟言笑,陈庆州背着相机走在最后,心里既激动又忐忑。老式的拜师仪式很隆重。陈邑温打开祠堂门,陈照丕先给列祖列宗烧香祭拜之后,端坐在堂前,精神矍铄的脸上更添肃穆。 
陈庆州虔诚地跪拜在堂前,认真地跟师父磕了三个响头,聆听师父念诵太极拳门规戒律。看着28岁已成人父的陈庆州眼里流露出的那份执著,陈照丕点头淡然一笑说:“练拳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有所成!你练拳晚,更要苦练!”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教我学到真正的太极功夫!”陈庆州说得斩钉截铁。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神圣一拜,成为陈庆州生命最重要的转折点,不仅意味着从此步入玄奥的太极之门,而且,对初入太极之门的陈庆州来说,能拜一代宗师陈照丕为师,是人生一大幸事,免走了很多弯路。 
正式拜师之后,每当周末傍晚,陈庆州都骑车二三十里路,赶到师父陈照丕家中学拳。师父的家分外简陋,只几间东西厢房,和师母还种有一亩多薄田。白天,陈庆州主动帮师父师母种地、浇园,夜晚,师徒俩在院子里一教一练,直至夜半,师徒俩才挤在一张小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天不亮时,陈庆州就悄手蹑脚起床习拳,等师父醒后,再为自己盘架。一张普通的木质小床,师徒俩挤着一睡就是九年。 
陈庆州练拳着了迷。白天在单位刻章、照相之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拳。常常吃饭夹菜,也要摆个云手。夜晚9点钟把底片浸泡在药液里,他就拉开练拳的架式,练到凌晨饥肠辘辘时,这才加点晚餐,开始冲洗晾片。 
陈庆州功夫渐渐上了身。陈照丕曾语重心长地对陈庆州说:“庆州,谨记,练拳是用来健身防身的,不能用它欺弱伤人。为师盼你学成后最好一辈子派不上用场,但如果关键时刻该出手时,你拳艺不精,那时后悔也迟了啊!”看着夜色烛光里师父凝重的脸,陈庆州郑重地点了点头,那时的他无法领悟师父的苦心。当二十多年后,陈庆州来到美国接受百名外国拳师挑战的那一刹那,才突然悟出了当年师父的良苦用心。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很快席卷温县。陈庆州所在的文具厂正上马轮胎项目,准备建设轮胎厂。陈庆州被委以重任,担任车间主任。那年冬天,陈庆州去焦作加工模具用于硫化轮胎,晚上留宿焦作,在东方红广场恰遇友人,朋友执意邀请陈庆州和身边一拳师切磋。朋友再三相邀,一旁拳师跃跃欲试,陈庆州只得在广场边和对方切磋起来,还未过几招,对方突然倒下,昏迷过去。围观的人都慌了手脚,吓得赶紧低头掐人中。陈庆州更是惊出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又失了手? 
过了许久,对方终于醒过来,口中喃喃: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拳师被朋友搀着一步一步走了。陈庆州回到旅馆,却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心中暗想:“对方若告了状,法院会判我三年还是五年?”直到天亮,朋友告知对方已平安无事,虚惊一场时,陈庆州才忐忑不安地回到温县。从此后,陈庆州开始琢磨如何在交流之始凭借皮肤的听劲判断对方承受力有多高,如何保护对方不受伤害。直至后来成为大师广为传拳,他都因人施教,意外伤人事件自然再也没有发生过。 
功夫上身的陈庆州更加潜心习拳,老架二路只用了月余便练得稔熟,尔后开始跟随师父系统练习太极器械。一次,师父突然有病住院,陈庆州闻讯后,每天一下班就赶往医院照料。常常等师父晚上休息后,他才拖着无限疲惫的身子悄悄跑到医院楼顶,独自舞起师父教的梨花枪夹白猿棍,每天都练到深夜两点多钟。一天晚上,他发现有个动作怎么都做不到位,急得他反复再练。因为连续劳累多日,练着练着竟然睡着了,差点从房顶跌下来。夜半,醒来的师父看见守候床前的陈庆州急切地比划、请教,心疼地说:“快回去睡上一觉,精神好了,自然就能练到位了!”太极拳非口授,不得其奥妙,徒弟这份难得精神,使得陈照丕更对他厚爱有加,倾尽一生所学悉心传授。很快,陈式太极拳传统枪、刀、剑、棍等各路太极器械,陈庆州都学得极为熟练。因陈庆州出生的阴历五月十三,是关公磨刀日。所以,有人戏称陈庆州“二关公”,他也乐得应答。关公的大刀威风凛凛,陈庆州的春秋大刀练得异常纯熟,堪称一绝。 
对陈庆州来说,习练太极拳不仅让他身体愈来愈健康,三个老中医的“预言”成为笑谈,而且他的性格也变得更加乐观向上,豁达中和,加之他心灵手巧,睿智多谋,领导也总是委以重任。从县修刻社一名工作人员到担任会计、办公室主任、修刻社负责人,从文具厂到轮胎厂,无论在哪个岗位工作,陈庆州都是顶梁柱。 
看着越来越有“出息”的陈庆州,原本对太极拳陌生的徐吕村人开始掀起了学拳热,上门跟他学拳者愈来愈多。从1964年起,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下至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都陆续跟随陈庆州习练太极拳。晨曦里,暮色中,徐吕村村外的打麦场上因此平添了一道道别样的新风景,这些朴实的村民们没有想到,不久后,因“太极为媒”,陈庆州不仅在县里出了名,在市里也出了名,而且太极“外交”给村里、给县里带来了许多意外收获。  
1966年,林肇公社准备办铁厂,但在计划经济的时代,办厂买铁、买煤,哪样都得要指标,铁厂负责人跑去焦作制修厂,人家说,得去矿务局供应处要指标。到了矿务局供应处,人家抬眼一瞟,摇摇头说:“现在不行,等有了指标再说吧!” 
连着白跑两趟,负责人泄气了。他跑去找矿务局供应处处长吴秀宝,抬头就看见对方办公室的墙壁上悬挂着宝剑,忙上前搭讪:“您喜欢武术?我们村就有人练太极拳!” 
对方一愣,忙急切地问:“你是温县的?你认识陈庆州吗?”说着,吴秀宝摊开手心,上面竟赫然写着“陈庆州”三个字。原来,在焦作矿务局上班的职工吴红亮老家就在徐吕,曾跟陈庆州习拳,吴秀宝早听吴红亮说过温县有个太极拳师陈庆州,正琢磨着怎么能拜访呢! 
“那没问题,下次我带陈老师来!” 
“好,先给你批两吨,支持温县发展!”吴秀宝惊喜之余,慷慨解难。 
就是凭借陈庆州“声名在外”和吴秀宝的“痴拳如命”,林肇铁厂红红火火办起来了。后来,百花文具厂要改建成县轮胎厂,钢材、木材、煤炭等用量更大,手工业局局长张汉勋来“搬”陈庆州出山。 
为了家乡发展,陈庆州自然遵命。炎炎盛夏,张汉勋、轮胎厂厂长赵国祥带着“救兵”陈庆州来见吴秀宝。 
一听说陈庆州来了,正在矿务局忙活的吴秀宝喜出望外,一把扯下草帽,热情地把陈庆州请上车,直往市区的家中。一到家,吴秀宝就让爱人备上好酒好菜,然后对着张汉勋和赵国祥说:“你们厂里的事我能帮尽管帮,今天,你们就把陈老师放心撇我这儿吧!”说着,叫过大女儿,非让她拜陈庆州为师爷。最后,还是在陈庆州的坚持下,吴秀宝和自己哥弟相称。 
两个人日夜切磋拳技,相见恨晚,对陈庆州的精湛拳术,吴秀宝佩服倍至。他特意问陈庆州:“庆州,你拳练得这么好,为何不来焦作当拳师!” 
陈庆州谦逊地笑了,认真地说:“师父陈照丕才是一代太极宗师,我哪敢称拳师啊!练拳十年一大成。自己练不成手,如何能外出教拳?” 
“那你甘当太极隐士了!”说着,兄弟俩相视而笑。后来,吴秀宝为陈庆州起的“太极隐士”就这样在拳师中间叫开了。其实,在陈庆州心里,一直牢记着恩师教诲,学拳者千千万,而成手者千人中不过一人而已。艺无止境,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妄称老师啊。 
有吴秀宝一路关照,轮胎厂顺顺利利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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