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李国平是我国著名数学家和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首批学部委员(院士),国家一级教授,原武汉大学副校长。父亲年轻时吃过很多苦,求学时为了省钱买书.曾经长期不吃早饭.16岁开始就靠做代课老师自己养活自己。上高中时他给初中生上课.上大学预科时就给高中生上课,很是辛苦。但是他的身体一直很好.与人交谈,声音洪亮,中气甚足,且动作敏捷,快步如飞。这与他平时喜爱武术.注意锻炼身体是分不开的。作为我国著名的科学家.父亲文理兼长,多为世人所知,但他对武术的喜爱却是鲜为人知的。

父亲在年少时在广东梅州老家学过南拳,在家乡少年人中,没有对手。当时梅州中学有个“小霸王”叶述武.据说十分厉害.听说了父亲,便上门找父亲挑战过招。当时奶奶为父亲做了一件白色的新长袍,父亲害十白比武弄脏,就与叶伯伯约定.双方都不能够用脚。结果,叶伯伯在比武中眼看不支,突然起脚.弄脏了父亲的白袍.父亲很生气.终止了比试。叶伯伯知道自己错了.赶紧向父亲赔礼。谁曾想.两人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了很好的朋友。l927年广州起义时,17岁的叶伯伯跟随堂兄叶剑英元帅和叶挺将军参加革命.广州起义失败后,国民党到处屠杀革命群众,叶伯伯逃到父亲学校.父亲把他藏在宿舍里,躲过了追杀.后来他就和父亲一起在中山大学读书,习武.结果他们都成为我国著名的数学家。解放后,叶伯伯常从北京来看父亲,两人谈笑风生,到深夜都不会疲倦,然后效法刘、关、张,抵足同榻而眠。”文化大革命”中两人都身陷逆境.却能够互相关心,互相鼓励.让我们非常感动。父亲和叶伯伯以武会友建立的友情延续了六十多年。叶伯伯去世时,父亲曾经有诗《哭述武》,读来令人垂泪,可见两人友情至深。
说到南拳,父亲曾经告诉我.南拳以手上的功夫见长.讲究拳、掌、臂的力道和攻防,下盘稳当,以腿攻击对方比较少,北方的各武术门派则比较重视腿功的训练.故有“南拳北腿”之说。实际上腿用得好.是有很强的战斗力的。因此应该将南拳和北腿结合起来,充分发挥四肢的作用。他说霍元甲就是这样做的。霍元甲是父亲青年时代非常崇拜的武术家。他给我们讲过很多霍元甲的故事。父亲在中山大学读书时就拜师学习了少林派的六合拳术和刀、枪、剑、棍等器械。多年来他长期坚持锻炼,从不松懈。有时工作中疲劳了,只见他立起身来.扎下马步.接连几个招式.竞教人目不暇接.六十多岁时,旋风腿和单腾飞脚还踢得呱呱叫!原武汉大学党委书记、后任高教部副部长的刘仰桥同志曾经送给父亲一口清代骑兵将军传下来的宝剑,重约10余斤.父亲非常喜爱。他时常早上起来,手握龙泉.指天划地,劈、撩.斩、刺,运用自如。
我们兄弟们在父亲的影响和教导下都很喜欢武术。我们在院子里自制了单杠、杠铃.每天在哥哥们的带领下练习摔跤、格斗.锻炼身体。星期天大家就一起去爬珞珈山。对于武术.以我和大弟最为喜欢。大弟弟的功夫比我扎实.他非常 刻苦.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练武.他练铁布衫、水中抓瓢、打沙袋、杠臂,长期坚持不懈.以致到后来能够用拳头轻易打断砖头。我曾经教他摔跤.结果后来我自己却已经很难战胜他。父亲说我的特点是拳架子好,比较灵活在器械上比其他兄弟好。我十岁时父亲就教我站马步.学习六合拳术和枪术、刀术。父亲最喜欢枪和单刀,他告诉我.枪是长兵器之王.而单刀是破枪的。所以我也很喜欢枪和单刀。当时.武汉大学李达校长很喜欢我,他老人家常戏称和我们父子是祖孙三代。知道父亲要教我们学枪术没有合适的长杆,他特地叫警卫员在他家的竹园砍了几根一握粗的竹子,送给我们做枪。母亲为我们在枪头包上旧棉絮,以防受伤。父亲的枪术非常厉害,尤其是他的”中平枪”,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他告诫我用枪时.持枪的前手,胳膊肘不能够轻易弯曲,否则他的中平枪就会趁虚而入,从你的手腕和臂弯处刺过来.将很难防守。我为学枪.多次被父亲的“中平枪”刺中肩窝.虽然有棉花包裹枪头.但是仍难免红肿起来.母亲很是心疼,父亲则一边用烧着的白酒为我按摩,~边告诉我中枪的毛病在哪里,他抚摸我的肩膀说:”只有不十白疼又会动脑子.你才能学到真本领。对方的枪来了.你不要害怕退却.而是要盯准对方.迎上去.在迅速的防守中进行反击。记住:枪怕近战.刀惧远搏!”这情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打成武汉大学最大的反动学术权威,整天挨整挨斗.每次开批斗会我都会陪他到会场.在f3口等他,再陪他回来.他让我不必如此.我说.你教我练过武,如果有人敢打你.我就会和他拼命的!父亲笑道,你还小.别这样.我有气功.他们伤不了我。后来在麻城浮桥河挨斗.我没有办法跟去,有造反派学生殴打他,他暗运气功.别人如击败革.没有能够让他受伤。开批斗会时当地驻军也在场,部队首长立即出面制止了造反派的行为。由于父亲在国内名声很大,此后也没有人敢再随便打他。
儿时的假日里,一有时间.父亲会带着我们六个男孩子在冬青树围成的大院子里练武,传授我们武艺。他教我们拳术套路,教我们如何舞动枪花,在防守中进攻.还教我们舞剑抡刀.告诉我们为什么剑不能过顶,刀可以缠头的道理.并认真看着我们对练。父亲练武时总是怒目圆睁,眼光如电.口中哼哈有声,让人望而生畏。他告诉我,这是他的师父教他的,首先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而且在哼哈声中可以凝聚气力。我们父子练武经常吸引路人驻足观看.父亲就会和蔼地上前和人打招呼。他爽朗的笑声非常能够感染人。
由于得到父亲的真传.我16岁时枪术在珞珈山上的同龄人中已罕逢敌手,在学校民兵刺杀训练中,也大占上风,有点少年气盛。哪年夏天我与哥哥相约以枪双战父亲.希望能够合力战胜他.我们双枪齐出同时刺向父亲的胸前,父亲不紧 不慢地在拨开哥哥的枪时,迫使哥哥的枪杆拨开了我刺出的那枪.两枪刚好相接时父亲大喝一声,用”鞭枪”震脱我们持枪前手,用两记迅雷不及掩耳的“中平枪”,分别点中我和哥哥的前胸.不到一分钟我们就败下阵来。记得有一次他让他的三个研究生用枪一起攻击他,结果父亲很快就把他们杀得大败。那时,我似乎觉得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可是父亲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其实只是学了点皮毛。主要还是要做学问呢!”
男孩子学点武术,对形成敢作敢为、不十白挫折和困难的作风是很有好处的。我们小时候从父亲的武学教育中得益非浅。他告诫我们.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报效国家.绝不是为了打架斗狠,恃强凌弱。
他会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些精彩的古代战斗故事,甚至一招一式都交代得非常清楚.我们会听得很入迷,被那些古代英雄人物高尚的品德和精湛的武艺所感染、所折服。记得他给我讲”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他把武松用玉环步、鸳鸯腿打倒蒋门神的动作分解开来.细细把一招一式是怎么回事讲给我听.到今天我还依然记得非常清楚。
我们兄弟们的童年就是这样在学习文化知识和学习武术、以及“拼刀”的游戏中度过的。所谓”拼刀”,就是把我们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武术带到游戏中去。我们当娃娃王时.就把父亲教我们的武艺再教给小伙伴们,然后把孩子们分成两边,每个人按照本事的大小扮演一个将军的角色.一边是“岳飞”,一边是“金兀术”,或者是一边是“杨六郎”.一边是“萧天佑”。双方各遣。上将”.模仿《说岳全传》和《杨家将》中的情节比武拼刀.以决胜负。我们会在奔跑和战斗中玩得非常开心!记得大弟弟总是扮演金兀术等反面人物.我总是扮演岳飞等正面人物.有~次,弟弟说:“哥,让我当一次岳飞吧。”我说:“好吧。”那次的情节是青龙山抗金战斗中.岳飞一枪刺中金兀术的小腿,可是打起来,我又以为自己是岳飞了.越战越勇,弟弟眼看招架不住,不禁大喊:“哥!你是金兀术啊!”我才想起来,赶快倒地让弟弟刺了一枪。回家说给父亲听,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对弟弟说.你要练好本领.打败哥哥啊!李元霸就比他的几个哥哥都厉害哦。听了父亲的话我们全家人都笑起来了。弟弟可真听进去了,后来他苦练本领.在摔跤中真的打败了我。那时.家中支蚊帐的花竹竿每年都要换很多新的.因为都被我悄悄选好的抽出来.锯短.加上我们用旧、用破的红领巾做成了红缨枪,分给兄弟和小朋友们。到了夏天.这些枪已经不能够再用来支蚊帐了.母亲只有买新的。夏去秋来.我们的枪在“战斗”中也差不多坏了.要换新的了.刚好母亲把蚊帐也拆下来了.我又可以做枪了。但是母亲从来都不说我。她只是叮嘱我不要伤了兄弟和小朋友们。现在想起来.真为母亲的慈爱、宽容所感动。
我们清楚地知道.父亲教我们练武就是要我们做文武双全的人,既要做学问家,又要有强健的体魄.能够投笔从戎,报效国家。他要我们像那些英雄一样,讲民族大义.讲信用、讲谦让、重情义。长大了,引申开去,就是要我们做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既能够动脑,又能够动手,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我们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现在我们八个兄弟姐妹中就有六个教授(其中三个博导)和两个工程师.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健康的体魄、都有着自己多彩的生活。
我们的童年是那么美好.是那么轻松和愉快!看到现在的孩子们生活单调,很少有小伙伴一起玩耍,人生的目标就是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哪怕学音乐、学美术也是为了高考加分,总是那么多作业,那么多培训,那么多压力,那么多无奈,我真为在父亲身边度过的幸福的童年感到庆幸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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