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往事之一--网师园,打鱼者的花园    如果没有那些已经飘荡在历史空间里的逝去的人,如果少了时间坐标上发生过的尘俗之事,园林是什么?外乡人也好,苏州人也好,第一次走进那一处园林,看见的可能仅仅只是房子,花草,假山,在建筑学者眼里是一个个经典,摄影家关心镜头里的四季变化早晨黄昏光线的微妙颤动,最多听到的还是职业导游口齿清晰、思路明晰的讲解。            园林是以前的人家,以前的人家有以前的故事,睹物思人,园林是缅怀追思之地,未必是亲人故交,一般这些人都太有钱,有权势,走进园林其实好象在翻书,风景如诗,关于这些人的故事就是小说,野史往往好过档案卷宗的肃穆,网师园的很多往事值得一翻。网师园在古城东南隅的阔家头巷,走进去,小巷子里摆着不少旧货摊,北京城慈禧太后的照片都有卖,然后就终于看见一块空阔的地方,设辕门,有照墙,规模不大不小不太显赫也不显寒酸,规矩有内涵的黑色大门,比较有特色的是门口两边有抱鼓石,是狮子滚绣球的浮雕,被很多刚买好门票的手快意抚摩而过,所以锃亮,颜色不仅古旧而且滋润,网师园的门脸很有阅历,但不象拙政园那么气宇轩昂,网师园比较斯文,它最早叫万卷堂,读书破万卷,并且读的尽是宋版。        网师园的最早造园在八百年前,南宋绍兴年间,吏部侍郎史正志,因反对张浚北伐而被劾罢官,淳熙年间在这里建万卷堂,列书四十二橱,其中以写本居多对门造花圃,名渔隐,广植牡丹五百本,花开富贵,闭门读书。明《姑苏志》、隆庆《长洲县志》引《施氏丛钞》云:“正志,扬州人,造带城桥宅及花圃费一百五十万缗。仅一传,圃先废。”废的结果是这个花园开始出现在当时的二手房市场,开价极其低廉,“僦直十万缗”,但还是没人买,挂在市面上好多天,最后以成本百分之一的价格卖给了常州丁姓,仅得一万五千缗。丁某人好象也不灵光,没多久就又卖掉了,最可惜是那些书,元人撰写的《吴中旧事》记载:“始则论斤买为故纸,其后势家每橱止得一十千,卷席而去”。我们猜想那些珍贵的“写本”应该是起码唐朝的文物了,卖了房子再卖书,遥想当初史侍郎搬家的船队从葑门进入,延绵浩荡着半个苏州城,气势何等惊人,不做官,求田问舍,说不行就不行了,是子弟无能,也是少了门阀的高贵。        作为一处可供出售的房产,网师园的命运似乎一直很不幸福。网师园名字的首次出现已经是清朝乾隆盛世的事。当时,苏州人光禄寺少卿宋宗元,少年时代经常去万卷堂故址游玩,退休以后在此营造别业,作为奉母养亲的地方,名网师小筑,网师是苏州人对渔夫的别称,渔夫更好听的叫法是“渔父”,简直是屈原的老师,总之要“归隐”,好象苏州所有的园林当时都是为此目的建造的,著名的文化人跟退休官员交往,园林是自己的家,也是社交俱乐部。宋宗元的邻居沈德潜是乾隆以下的当代第一诗人,他的姐夫彭启丰是状元郎,大家云集,无非琴棋书画,诗酒流连,乾隆二十三年,彭启丰来园参加元宵张灯宴乐并赋诗。一时之盛啊,网师园好象总弥漫着文艺沙龙的气息了。可是跟宋朝的史家一样,清朝的宋家,也没能让网师园流传到哪怕孙子辈手里。宋宗元六十九岁那年死后,他的儿子,还是一位“太学生”,跟今天的博士都高明吧,跟人发生诉讼,官司一打银子花光,没钱了就卖房子卖地,一半产业就归了人家。没几年,园子再次荒废,野草过膝,无人问津。            乾隆末,园为太仓富商瞿远村购得。当时他是偶然路过,看见乔木古石大半损失,已经不成样子,一问,主人正打算卖掉,于是重构增置亭台竹木,半易网师旧观,乾隆六十年端午节那天,园子修复竣工,他邀请名流钱大昕等老友谈宴园中,钱大昕有《网师园记》,记载了当时园中有梅花铁石山房、小山丛桂轩、月到风来亭、竹外一枝轩、云冈诸胜。   [page]             换了主人,园子在外人口中成了瞿园、蘧园,瞿远村倒还是中意原来“网师”的意境,这一点见识就不俗。网师园占地八亩,“地只数亩,而有纡回不尽之致;居虽近廛,而有云水相忘之乐。”它今天基本的面貌、布局也就奠定了。当时园中盛植牡丹芍药,延续着宋代万卷堂的富贵景象,嘉庆年间,网师园有“看花车马声如沸”的喧闹。    以后,网师园又开始了转手,并且速度越来越快,瞿氏有园不过三十年,道光初年即转归天都吴氏。同治初,园归江苏按察使李鸿裔。因与苏舜钦所建沧浪亭相近,李氏自号“苏邻”,并改园名为“苏邻小筑”。光绪二十二年,嗣子李少眉增建撷秀楼。三十三年,吉林将军达桂曾携眷来苏,网师园里开始有了武将,武将也是儒将,居住此园,自撰《网师园记》述其事,这就快民国了,吉林将军曾经在白山黑水骑马打仗,他的老战友程德全当时正好是江苏巡抚,巡抚衙门离网师园很近,武将们也在网师园聚会,直到辛亥革命前一年,达桂搬出网师园。没多久,在离网师园很近的地方,程德全用竹竿挑了几片衙门屋顶的瓦片下来,就当上了新政府都督,再以后,跑到城外庙里出了家,这是后话。        1917年,张作霖以30万银元购得此园,专门赠与其师奉天将军张锡銮做七十大寿的贺礼 。张锡銮曾经是张作霖土匪刚变官军那会的顶头上司,据说写的边塞诗十分了得,是北洋元老,网师园也改称“逸园”,时有萝月亭、荷花池、殿春簃诸胜,尤以十二生肖叠石形象为别处罕见。奇怪的是送礼的受礼的都没来过这里,五年里张锡銮一天也没住过网师园。虽然没住过,但也不是枉担个虚名,老长官的面子有了,住与不住没关系,张锡銮应该不缺房子。网师园倒是从来不缺名人,特别是艺术家。        1932年,因为爆发沪凇抗战,暨南大学附中部迁苏,著名作家曹聚仁先是住在沧浪亭边上,后来移居到了网师园。曹聚仁记得当时有“一处大枣园,后面一排房子,挂着一幅柏木的对联:“庭前古木老于我,树外斜阳红到人”,配的上“古朴”的考语”,在苏州的这些日子他晚上听杨乃珍的琵琶,呖呖莺声萦系着“三十年前光裕社旧景”,白天到观前街吴苑吃茶,这样逍遥的岁月,曹聚仁晚年在香港回忆到:“要不是我太年轻,真可以在那儿终老了”。网师园在民国时代一度引来了各方名流如叶恭绰,如海内知名的大画家张善孖 、张大千昆仲,特别是张氏兄弟在网师园,不仅先后寓居4年,还在网师园豢养了一只老虎,留下一段画坛佳话。    [page]                张大千是四川内江人,30年代的中国山水画坛有南张(大千)北 溥(心畲)之说。和曹聚仁一样,张大千当时从上海来到的苏州,他与张锡銮的儿子张师黄相交甚密,便有了借寓网师园的机会。张大千的二哥张善孖也是著名画家,曾两次到日本专攻绘画,尤以画虎最著,自号“虎痴”、“虎髯”,时人则称他为“虎公”、“张老虎”。1935年,工农红军在万里长征,国民党师长郝梦麟被调入贵州,参加围剿。他的部队在黔岱的深山洞窟里抓到一虎崽,不久带回汉口“绥靖公署”,送给总参议朱伯林,时间长了,乳虎成了小老虎,每日再跟家里的孩子玩耍不免危险,朱伯林知道老友张善孖善画虎,就打个电报到苏州,问送你一头老虎要不要,这样的电报实在好玩,而张善孖接到电报是喜出望外-----为了画好老虎,他是养过老虎的,不过还是以前在四川的时候,这只老虎大概吃肉比较厉害,肉多生痰不幸夭折了,张善孖一直引为憾事。现在佳音传来,他立刻抱病专门去了汉口,载虎归来,网师园里的假山洞成了幼虎的新家。当他抱着小虎穿过苏州的繁华街道时,观者惊诧,一时轰动。关于郝梦麟,今天我们在《毛选》上还能看见他的名字,因为他死的壮烈,是中国军人的楷模,在华北抗战期间,战场上规模最大,历时最久,敌我双方伤亡惨重的忻口战役中,已经是军长的郝梦麟将军作为中路兵团总指挥,亲临前线指挥,不幸中弹。弥留之际,还高呼杀敌,这也是题外话了。            大风堂兄弟在网师园画画。郝梦麟抓到的这只小老虎据说最爱喝鲜牛奶,极通人性,张善孖与之朝夕相处亲昵非凡,常以虎姿入画。张大千与张善孖还合作画虎十二幅,名为〈十二金衩图〉,以虎喻美人,是一点禅机,可惜这入画的“美女”即使是大声打个喷嚏,在人听来就是发出了虎啸,有一次有客来访,为虎所惊,张善孖在它头上以折扇轻击三下,虎儿认为主人当众羞辱了自己,委屈之下竟三日不进饮食,日夜做哀戚之声,此事居然惊动了城外的高僧灵岩寺方丈印光大师,印光亲自来网师园看虎儿,也是缘分。虎儿一见印光,立刻以头触地,流泪不已,让看破红尘的高僧也大为感慨,为它摩顶祈祷。三天后,虎儿还是夭折了,张善孖为之感伤不已,建冢立碑。1982年,张大千在海外仍然牵挂着这件往事,写下了“先仲兄所豢虎儿之墓”寄回苏州,今天这一手迹已经镌刻成碑,砌放在当时埋虎骨之处。    抗日战争爆发前,张氏兄弟先后离去,园主家境中落,网师园在1940年又换了主人,这次是何亚农。何亚农,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收藏文物书画甚富,还是蒋介石的老师,购得此园后,何氏费时三年,全面整修并充实古玩书画。日本人占领苏州时期,许多古典园林遭受了巨创,园林里养军马,粪便遍地,精美的雕刻被拆了烧火。何亚农的网师园好象没什么麻烦,他是“有办法的人”,他在苏州的房子也不止网师园一处,今天的南园宾馆当年也是他的产业,当时何亚农是住在十全街南园。网师园是八年抗战中苏州城里的一个“异数”,直到日本宣布投降之日,网师园的主人连夜只身出逃了,后在病死在了北平。            意外一直在发生。苏州解放不久,他南园的房子成为苏州市的外宾招待所,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时,在一间浴室的后墙上,发现一扇活动的门板,门板内是一间藏宝的密室,密室的二层楼阁上,堆放了数十箱上了封条的何氏藏物。工作人员报告了苏州市文管会,文管会派人来接收,藏物多为书画、石章和瓷器。            之前,他家的儿女已经出走四方。这批密藏发现时,何氏后人在1950年就将网师园捐献给了国家,自然,这批珍贵的字画瓷器也自愿捐献给了国家,今天庋藏于苏州博物馆。    [page]          网师园的这些往事,经时间的打磨,他们的颜色是温润的,已经没有了激烈的现时感受,我们进入园子前,知道一点,步子也许会走的慢些,眼睛里看到的,就不只是房子的雕梁画栋,亭堂摆设的奢华考究。走进网师园,我们是在拜访一户前朝人家,做时间的旅行。    进门后,最先可以特别介绍的,是那座细砖门楼,还是乾隆间物,雕镂精美,被誉为苏州古典园林中同类门楼之冠,“藻耀高翔”,如同“恭喜发财”都是吉利话,然后就进到“万卷堂”,里面有铜鼓一面,是苏州园林不多见的古物。网师园最著名的一幅对联在濯缨水阁里,是郑板桥的一笔字:“曾三颜四,禹寸陶分”,才八个字,四个典故,看不懂象在猜谜,看懂了可能也觉得奇怪:中国文化在苏州安逸的园林里一般是鼓励大家放松,休息,随意,不去想,闭门纳福,以郑板桥的风骨,他在劝大家抓紧,充电,莫等闲,自我反省,意思总是积极而肯定生命的,古人也有忙碌的,郑板桥不是苏州财主,郑板桥是劳碌命。            今天网师园在世界上最大的名气得自殿春簃,她有一个拷贝的版本,叫“明轩”,就是“明朝的轩”吧,放在美国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这样的克隆实现了这样的野心:在世界上地价最高的一处摩天高楼里,尝试复原东方古老国家的私人花园,1981年,他们做到了。在刚刚开放的年代,好多有机会第一批出差到纽约的国人第一眼是惊讶,然后是自豪。除了一次成功的文化交流的意义重大,这景象的确具有超现实的怪诞氛围。是在一幢钢筋水泥的大楼里啊。而今天,法学家甚至开始关注大都会博物馆中国文物的合法性。        回到安静的网师园,回到殿春簃,这里是适合读书的院落,书房套着书房,春天连着春天,书挨着书,花开花谢,云淡人淡墨也淡,少人打搅。殿春簃的境界是含蓄的,芍药花在春天最晚的时候才姗姗来迟,仿佛庭院西南隅的涵碧泉,幽深不语的姿态,如果不是1958年整修时意外挖出了刻着“涵碧泉”三字的石头,按照发现就此挖掘,这眼泉水也许就甘愿埋没了。这里有冷泉亭,是砌在墙里只有一半的那种亭子,里面放着一块姿态奇峻古拙的灵璧石,“高3米余,形如苍鹰展翅欲飞,击之净净有声”,石头来历不俗,据传为桃花坞旧物,唐伯虎家里的东西。         看松读画轩前有八百年古柏,还是南宋所植,冬日坐此轩赏雪最佳。园子里还有二百余年的白皮松,前面设茶座,走累了,大可以歇脚此地,少人打扰。网师园里有苏州园林最小的一座石桥,名引静桥,形式感极强。桥下壁间嵌一石,刻“檠涧”二字,青绿色泽古雅可爱,也是宋朝的东西,就象网师园本身,不大,往事很多。   [page]        尚书旧第过云楼-----怡园   怡园在苏州的园林里属于晚辈,位置却再好不过,很多观光客第一次去逛观前街,不经意就从车窗里望见了人民路乐桥边的怡园,这古代的细砖门楣上镌刻着黑色的书法款识,隐约透露出高墙后面的花木气息,假山只看见一角,遐想里面的人走出来一例是长髯宽袍,是饱读诗书的功名中人,或是满头珠翠,是应该只坐轿子的女眷们。    怡园是顾文彬故居,顾文彬是晚清时的道台老爷,更是一位著名的大收藏家,他家藏的过云楼书画碑帖,传历四代。 “过云楼”,是中国近代书画收藏的一个高峰,过云楼精品之多,名满江南。苏东坡说,“书画於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传奇了200多年的过云楼结局同样潇洒,过云楼传到第四代,顾家後人在五十年代将价值连城的三百馀件书画以及明正德、万历、崇祯时期的善本书和罕见稿本十馀部,悉数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半个世纪过去了,2003年,过云楼部分明清时期书画大家如唐寅、石涛、华嵒、龚贤、吴昌硕等精品七十二件,由上海博物馆借出被邀请到香港展出,轰动一时。    顾文彬晚年精选所藏书画二百五十件,编纂成《过云楼书画记》十卷,记录了他一生的悲欢体验;顾家第三代书画名家顾麟士则续写了过云楼的薪火相传,著有《过云楼续书画记》六卷。    顾文彬(1810-1889),字蔚如,号子山,晚年号艮庵。清道光进士,曾任刑部郎中、武昌盐法道、宁绍台道等官职。他晚年购得明尚书吴宽复园故址,花费白银二十万两历时七年,造园时顾文彬还在浙江任上,怡园由儿子顾承负责设计建造,父子书信来往讨论着这园子的一石一木。按照顾文彬的意思,顾承在怡园设计中“集思广益”,,他是画家,造园时有画友王云、范云泉、程庭鹭等一起出谋划策,园中一石一亭都先延请既工画事又善造屋的海上著名人物画家任阜长起稿,并请来最好的叠山名匠,把一个怡园做成了花团锦簇的集大成者:沧浪亭的复廊,拙政园的画舫,网师园的水池,狮子林里的山洞,环秀山庄的假山,怡园作为晚辈,统统虚怀若谷地拿来参照。等顾文彬风尘仆仆地回到苏州,怡园已经是城中最出名的花园了,“今日归来如做梦,自锄明月种梅花”,怡园里的这幅对联是顾文彬当时怡然自得心情的写照。            怡园在明朝叫“复园”,是礼部尚书吴宽的宅第。吴宽字原博,号匏庵,是明朝的状元,也是书法家,他写的字是苏东坡一路,明王鏊《震泽集》曰:“宽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倔,虽规模于苏,而多取自得。”,他的书法今天在拍卖会上仍然非常值钱。吴宽的名气今天可能已经湮没不闻,不过他的学生都很有名,比如文徵明曾跟他学习文学,又比如苏州才子唐伯虎29岁那年乡试第一后进京会试,因牵涉科场舞弊案而被革黜下狱,最后就是吴宽保举方才出狱的,因为吴宽是明朝两代皇帝的老师,面子很大。        怡园也许是今天苏州最有文化的园林,这倒不是怡园的房子造的比别处更恢弘,花园假山更富丽别致,园子的传承有绪如同过云楼字画一样更富沧桑感,不是这些,让怡园与众不同的是,这里有古琴,从苏东坡的“玉涧流泉”琴偶然进入怡园开始,怡园坡仙琴馆、石听琴室的泠泠琴音就一直悠扬着,这琴没有随着当年北宋遗物的消失而断绝。怡园听琴,是今天你在苏州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之一。            怡园数代园主都精通音律诗画,坡仙琴馆曾经珍藏北宋琴名“玉涧流泉”,此琴来历不凡。怡园主人的三子顾乐泉体弱多病,古琴“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顾文彬希望他通过学习弹琴陶冶性情调养身心,于是就在怡园里开始学习操缦,怡园开始弥漫着古琴的气氛。乐泉对古琴很有悟性,没几个月下来,已经指发法精进,古琴是最高雅的艺术,历来带着一些神秘色彩,人琴相契,有时是缘分,人琴俱亡,就是最伤感的典故。这天怡园里有“客持古琴求售,试之,声清越”,再仔细看,还是北宋(1089年)东坡居士监制的“玉涧流泉”琴,苏东坡监制的一床古琴,蛇腹断纹,金徽玉轸,名字叫“玉涧流泉”。    传世唐琴,自是绝世罕见的神物,你想想现存唐朝的建筑都那么少,何况一件乐器?象今天仅存的唐琴“九霄环佩”,“春雷”、 “大圣遗音”,都只深藏于北京、台北故宫博物院里,身价何止千万,下唐琴一等的宋琴也琴家梦寐以求的宝物啊。更何况是800年前苏东坡亲自监造的,苏东坡对古琴也不是一般玩玩的,那绝对是当时的专业级大师,苏东坡好琴,毕生收藏有唐代名匠所制雷琴,这琴一般人不能随便弹,玉涧道人可以,玉涧道人崔闲乃庐山处士,喜欢宋词的朋友可以去找找苏东坡的《醉翁操》,苏东坡的名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也是从琴中来,是写给知音的感慨。怡园宋琴“玉涧流泉”来头确凿,从此被主人奉为至宝,新辟琴室珍藏。边上另有小轩为石听琴室,北窗外有石峰二,似听琴老翁,故名。   [page]     古琴收藏在园林中最适宜不过,而弹琴,园林的环境再清幽不过,三五知己,携琴焚香,能让顽石点头,俗人忘忧,“一琴几上闲,数竹窗外碧。帘户寂无人,春风自吹入。”明朝人的这首小诗,是怡园曾经的生活。    吴昌硕是怡园的熟人,1920年他76岁了,同治四年(1865)秀才,清末曾任江苏安东(今涟水)县令一月。辞职后居苏州。有《会琴实记》:    顾氏怡园,今吴阊胜地也,岁次己未辰在鹑尾,西泠印社社友仁和叶君璋伯会琴于兹,列叙时贤,得四十有八,与会者凡三十有三,同声相应,千里逢迎,殆亘古未有焉。矧会琴之旨,岂唯是拂弦操缦尔能各奏云尔哉,将以深求琴中之理,所谓声依永律和声者,集数十家之长,以证一心之得即吾之心得,曷尝不推及于人也。赏奇析疑,折衷一是,神明变化,不逾规矩,通乎学问之道矣。指顾元音丕拒,琴学大昌,趾美期牙,庶几操券。唐苏昌容句云:清切丝桐会,纵横文雅飞;试为璋伯诵之,令人神往不置云。是岁涂月几望,安吉吴昌硕老缶时年七十有六。        1919年,北京学生上街了,“五四”运动标志着一个旧中国的老去,一个时代的结束,在苏州,也有激进的青年吧,但怡园的岁月仍然带着自己鲜明的痕迹,好象一台苏州制作的红木座钟,滴答声里是规矩而刻板的。早在园成之时,江南名士便多来雅集,怡园名盛一时。费念慈、曹君直、冒广生等文士名流常来盘桓。光绪二十一年,顾鹤逸与吴大澄、陆廉夫、郑文焯、吴昌硕等在怡园成立了苏州近代最早的画社。怡园一直延续着风雅的聚会,这聚会从园子造好开始就没有中断过,怡园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方式就是艺术。1919的秋天,怡园琴会又如期举行了,琴会发起人是盐商叶希明,来自北京、长沙、扬州、上海、浙江、四川五省的琴人共三十一人,他们陆续从全国各地携琴来访,静静的聚会在怡园,短暂的一天时间他们弹了很多曲子,据说有十五人演奏。        在一九三七年的《今虞琴刊》上,刊有近人所撰《坡仙琴馆听琴记》,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样的详实记载:    坡仙琴馆,怡园主人藏琴之所也。乙亥重九,澄江庄剑丞先生折简邀集苏、赣、闽、蜀诸省之旅苏师友闺秀若干人,各自携琴,来会于斯。是晨,钟报九下,少长咸集,座为之满。余至稍迟,甫入门,询之园丁操琴所在。园丁不答,若视余非知音者。不获已,乃循廊回履,折东转西,而至可恰斋之前,似闻铮咚之声,时断时续,时急时缓,逆知琴所不远,当在琼岛飞来间也。复绕曲桥,缘溪西,始至会地。一室之间,据案者,凭几者,倚柱者,抱膝者,凡三十徐人。无不凝神纳息,朝琴而居。中坐操琴者,为蜀中七九老翁李子昭也。其操《塞上鸿》一曲,至敛羽下降,振翮上翔之际,几使人如见飞鸿上下左右来也。尾声既煞,无一鼓掌者。(近来演说讲学乐会等事,场中时闻掌声扰耳,为之恨恨。)次为吴兰荪先生《石上流泉》;郭同甫先生《平沙落雁》;彭祉卿先生《渔歌》;查阜西先生《潇湘水云》;吴湘泉先生《阳春》;吴湘岑女士《渔歌》;吴湘珩女士《普庵咒》,相继奏毕,李翁色然以喜,谓兰荪先生诸公子曰:古乐云亡,春秋已然。左襄二九年,季札观周乐有云,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也,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次之歌邶、庸、卫、王、郑、齐、豳、秦诸乐,各有微词。信乎歌乐邪正,邦国盛衰,与有系焉。诸公子年青力学,潜心古乐,伏生垂老,正想传经,万里此行,询不虚矣。复操《白雪》一曲,听者神往。晌午,查阜西、庄剑丞琴萧合奏《长门怨》,阜西先生为剑丞吹萧。萧管修细而九孔,异于常制。管音与弦音始终和谐,虽近听者不能辨别(剑丞为阜西入室弟子)。午后查彭合奏《普底咒》。毕,李翁年高,不能久坐,阜西为摄一景,送至先归。听琴者,意犹未厌,环坐不去。时值樊少云、伯炎、乔梓及陈慰苍先生均在席。群请更以琵琶,樊老以琵琶与琴同为弦乐,然以琵琶之声赓于琴音之后,可谓自[邻]以下矣。众固固请,始奏《十面埋伏》一阕。在发令点兵时,其声由散而聚,至杀声呐喊时,其声骤急而噪,仿佛千军万马横冲直撞而来。座有善喻者,谓为意阿激战之声,由收音机中渡地中海而东矣,是诚由伏字。而埋字,而面字,而十字,字字功夫,悉出四弦十指之间。吾谓樊老胸中苟无十万甲兵,不能为之。彼自神技者,能不退避三舍哉。伯炎之《青莲乐府》,慰苍之《普庵咒》,均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钟已四下,剑丞乃奏《霓裳羽衣曲》一阕以殿焉。欣欣庵主欣然言曰:吾园雅集,如诗会,如画会,时时有之。然欲如今日琴会之盛,则前此三十年来未之有也。与会者李翁等十二人外,蔡云生、祝心渊、王佩诤、顾彦平、顾公可、顾公硕、汪星伯、王心庵、汪孟舒、顾墨畦、俞韵兰、徐湛秋、蒋吟秋、卫露华、樊诵芬、吴湘文、孙熙等。   [page]              怡园琴会作为风雅的韵事,作为传统,一直延续至今,时常会有苏州的琴人在怡园里聚会,僧人俗人中国人外国人男人女人,都是弹琴人,听琴人,他们每周准时出现在这座具有古琴根基的九亩之园的一个僻静地方,外面也许在下雨,外面也许在下雪,外面也许知了在聒噪,外面也许有人循声而至,大家依然只是弹琴,倾听,在城市的这方天空下坚持自己的一点优雅,这是怡园的2004年,不是晚清,不是民国,所以这里是苏州了,有三生花草,有朱鸿兴的一碗面,有牡丹亭,有怡园清音。        饮食男女,琴棋书画,都是苏州擅长的题目。今天在怡园画舫斋,有苏州城里的所谓“独一桌”,因为可以在这里吃饭,喝茶,生活在梅花松树碑廊评弹的环境里,你是园林主人,在黄昏约上朋友穿过长廊小心迈过曲折的小桥,来到一座石头做成的桥上,这里灯火辉煌衬托出外面园子的幽深,夜色阑珊客人都到了,落地长窗前一席中规中矩的苏帮菜正等着大家举奢,黄酒烫的正好,怡园可以小醉,这夜色也是沉醉的,水面上飘来古琴声了,吃饭是意思而已         怡园旧有“五多”,即湖石、白皮松、楹联、书条石、小动物。光绪初年,这里造园时正值兵燹之余,顾文彬在上海做官时苏州就是前线,那时还被太平天国占领着,他跟洋人一起研究商议着如何抗拒忠王李秀成的部队进入上海,直到苏州兵变,直到李鸿章的部队开进忠王府,怡园是这座城市经历血火洗礼后生长出来的后起之秀,很多苏州城里城外的私家花园在战争中遭受劫难已经变成了废墟,昔日呵护有加的奇花异草凋谢了,荒芜了,只有园林里的太湖石依然坚强卧倒在荒烟蔓草之中,正好采购来装饰这里,旧人家的东西,都是上好湖石,怡园的太湖石因此辈分很高。这里也养过鹤,鹤是隐士的象征,所以这里自然有梅,梅花散发出的芬芳幽幽的弥漫在南雪亭的空旷里,白皮松遒劲孤高的样子是刚刚从一张古画里走出来,即使是小小的一个角落,怡园主人也爱吟诗做对,是文人本色,顾文彬自撰有《眉绿楼词联》,集宋词成170余联,洋洋大观,现成拿来制成楹联,有六十多副,看哪里合适就请名家写来挂上,怡园的对联当时冠绝苏州。而最可珍贵的是这里的书条石,总计101方,世称“怡园法帖”,单单“玉枕”兰亭、东林五君子书册两件,就是罕见的珍藏。    50年代末,怡园门票3分,一度是苏州象棋爱好者切磋聚会的地方,文革前,苏州棋社在怡园荷花厅成立,这年秋天,三届全国冠军胡荣华、名宿朱剑秋、朱永康等国手应邀来怡园指导棋友。一个园林与琴棋书画件件有缘若此,一百年来怡园的生命鲜活而生动着。    文革中,大概也是因为有地理之利,怡园曾是苏州的“红卫兵”接待站。    今天,你可以去怡园听琴了,很多年以前的声音。    [page]           黄鹂桥东飞雪泉    环秀山庄得一个“绣”字,苏州把最出名的苏绣研究所放在了这里。这里有苏州顶级的刺绣高手,一根丝线劈成几十股做成扑蝶的小猫,水里的金鱼,是寻常的本事。工艺做到极高境界就是艺术,匠人就是大师,环秀山庄里的石头是艺术,戈良裕就是大师。    环秀山庄又名颐园,唐末吴越广陵王钱氏金谷园故址。宋代成为文学家朱长文的乐圃,明代是大学士申时行住宅。申时行(1535-1614),字汝默,是嘉靖四十一年状元,万历中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继张四维为内阁首辅。晚年辞官回苏州闲居,著有《赐闲堂集》。他不到三十中状元,中年致仕,年八十卒,赠太师,谥文定。太师的一生顺当,所以脾气也好,是不动声色的长者,坊间流行的一本《万历十五年》让好多人知道了申时行的名字,其实申时行一直是苏州的名人,他官做的大,田租收的多,老百姓就容易记住他,明朝没有“宰相”,他是大学士,在城里就有八处住所,其中一处他住过的地方至今还叫“申衙前”。    申时行热爱昆曲。万历时期,昆曲是最高尚的娱乐,作为休养在家的士大夫,申家蓄养的戏班与张岱家班齐名。但热爱昆曲、脾气很好的申时行,却是《牡丹亭》作者汤显祖眼里的奸佞。汤若士早有文名,为人刚直。万历十二年任南京太常寺博士,五年后升为礼部主事。他成为戏剧家就是因为写了一份奏折,上疏明神宗抨击申时行任用私人,被贬还乡,在玉茗堂成就了《临川四梦》。《牡丹亭》是他最好的作品,但估计申家戏班是不许演〈游园惊梦〉的。三百多年后,香港导演杨帆选中了申时行故居的这片园林,在环秀山庄完成了〈游园惊梦〉的部分外景拍摄。    清乾隆年间,这里为刑部员外郎蒋楫宅,蒋氏建有"求自楼",以藏经籍,并于楼后叠石为山,在地下掘出一古井,有清泉流溢汇为池,名泉为"飞雪",构成了环秀山庄山、池、泉、石的雏形。当时反映乾隆南巡到苏州的一幅名画《姑苏繁华图》,画卷上相当于今天环秀山庄的位置能看到一座园林,树丛中露出八角亭,透过树梢可以看到假山,那就是环秀山庄的前身——飞雪泉。    清代环秀山庄最显赫的主人曾是毕沅。毕沅1730一1797,自号灵岩山人,苏州太仓人,乾隆进士,官至湖广总督。治学甚广,由经史旁及小学、金石、地理,能诗文。有《灵岩山人文集》、《续资治通鉴》、《晋书地理志校注》等。其他撰述收入《经训堂丛书》中。状元出身的这位总督一度在湖南指挥镇压白莲教起义,在关中任职时,对地方上的文物尽心修缮保护。军务繁忙之际也不忘记搜罗碑刻,邀请学者名士编书。文人领兵,往往自命儒将,而毕沅对手下是比较放纵的,放纵的结果是他部下道员胡齐仑管理军需钱粮任意侵贪、克扣,官兵多有怨言。他死后案件被翻出来,结局凄惨。他不仅是著名的学者,掌管一方军政大权的官僚,也是艺术鉴赏的狂热追随者,这与他良好的家庭教养有关,比如说根据记载,他是围棋高手,清朝围棋国手范西屏在乾隆十一年,“客太仓毕见峰宅,教授其孙毕沅围棋。”,早此七年,范西屏、施定庵于当湖张永年宅分先对局,凡十局,胜负相当,轰动天下,海内已誉范为一代“棋圣”。得到海内第一高手点拨,毕沅的围棋功力应当不凡,他自己也曾作《秋堂对弈歌为范处士西坪(屏)作》诗,推老师为“百年来第一高手”。       毕沅在乾隆二十五年中了状元,可谓少年得志。在当陕西巡抚时,毕沅买下了这座宅院,打算退休后养老安居。毕沅还是一个收藏家,生平喜爱金石书画,家中收藏颇为丰富。按照推测,环秀山庄里应该曾经庋藏过绝世名画-------《清明上河图》。关于这幅长卷的来龙去脉,好事者记录详尽,故事很多,围绕着它的总是神秘叵测的命运和接二连三的不幸。明代李日华《味水轩日记》、沈德符《野获编补遗》都载有严嵩谋夺此画的往事。严嵩、严世蕃父子依仗权势,巧取豪夺了大批书画古玩,为了《清明上河图》不惜让收藏者家破人亡,后人曾据此写过《一捧雪传奇》,舞台上演来也是惊心动魄,只是将《清明上河图》改成了“一捧雪”白玉杯。   [page]     隆庆时,严嵩父子被御史邹应龙弹劾,终于官场失势,严世蕃被斩,严府被抄,《清明上河图》再度收入皇宫。明朝亡后,此画流出皇宫,辗转民间。《清明上河图》到清朝后先由陆费墀收藏。陆费墀也是乾隆时进士,他得图后也在上面矜印题跋。接着,《清明上河图》被嗜古成癖的毕沅购得,进入了苏州适园----那时的环秀山庄叫适园。他得《清明上河图》以后,与其弟毕泷同赏,欣欣然喜不自禁,今天画上还留有二人印记。毕沅死后不久,湖广再乱,朝廷认为毕沅任湖广总督期间,“教匪初起失察贻误,滥用军费”,胡齐仑惹的麻烦连累上司,嘉庆皇帝发怒了。    嘉庆皇帝一登基就抄了和珅的家,深受鼓舞,知道抄手下大臣家的好处,这下不但将毕家世职夺去,家产也被抄没入宫。热衷于抄家的爱新觉罗家族终于将《清明上河图》收入了紫禁城迎春阁。嘉庆帝也是爱书画的,这点兴趣是祖上遗传,几代人培养起来的对汉族文化的由衷热爱,他对《清明上河图》珍爱有加,命人将它收录在《石渠宝笈三编》一书内。1860年英法联军乱中国,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两度洗劫宫室,《清明上河图》居然都逃过劫难,完好无损。以后清帝逊位,《清明上河图》辗转天津租界张园、长春小白楼,直到建国后重归北京故宫博物院珍存。    收藏有时是蛮危险的一件事,想想毕沅的身后,谁知道是不是一张旧纸头,害了全家一百口呢?“毕沅殁后,家产没官,眷属无处寄生,因园中已建家庙,例不入官,故一家老小尽住园中”,毕家败落,国家重宝《清明上河图》也从环秀山庄抄出上缴了国库,环秀山庄的风水好象“碍主”,好端端的烈火烹油的日子,眨眼就冷清的满地落叶,不久,与毕沅曾经同朝为官的大学士孙士毅搬进了环秀山庄。           孙士毅是浙江杭州人,他的形象在今天如果你有印象也是托电视剧的福,好象现在清朝的皇帝、大官都是娱乐群众广受欢迎的主角。在哪部有奸臣和坤戏里,他是“窝囊”的那个:孙士毅进京上朝,捎的孝敬皇帝的东西被和坤看见了,讨要不成,孙士毅得罪了和坤不说,最后东西还是被和坤弄到了,和坤还顺便讽刺了孙士毅一回,其实,孙士毅是戏里常说的那种“文武双全”的大臣,上马击贼:    从湖南打到广西,1788年率军20万打到越南,三年后廓尔喀入侵西藏战事再起,七十二岁的四川总督孙士毅负责由四川向昌都运粮饷,保证了大将军福康安一战告捷凯旋而归。    下马能诗:孙士毅是乾隆朝著名的《四库全书》三位总负责人之一,在进藏行军途中孙士毅一路写诗,豪情万丈,后结成《百一山房赴藏诗集》,成为难得的藏汉文化交流的历史帙卷,如《雪城行》歌咏道:    “秦鞭中断长城缺,连峰东走不肯折。一线横截天山腰,乃是阴崖古时雪。塞外六月严寒生,雪花夜与天山齐。旧雪未消今又雪,险处突兀当一城。城头高高城脚牢,玉龙直上银鳞摇。轮蹄万古走不息,冰槽深碾成坑壕。百里以外寒气逼,如墙对面森玉立。倒啮青天白齿齿,冻云不动死灰色,君不见寒门铜柱高连天,人马冻杀北海边;又不见青海当年经百战,降番十万开冰栈。我行筹笔从东来,役夫皲瘃征人哀,蛮奴凿雪通行路,策马先驱入城去,碉楼十丈高出城,城中还有人家住。”    兵器尽收,环秀山庄曾经是这个杭州人在苏州的家,不见了藏北气象,是江南玲珑锦绣的一个驿站,停靠在阳春三月的气息里,直到他的孙子散秩大臣孙古云奉母南归,住在这里开始与吴门名流诗酒往还,直到嘉庆十二年的一天,常州人戈裕良踱步走进这所宅子的后园,环秀山庄望见自己的宿命正在走近,山正在走近,辉煌即将展开。    环秀山庄的假山一直是苏州城里最珍贵的东西。有人把它与拙政园文徵明手植紫藤,织造府瑞云峰共推为“三宝”,而后两件一木,一石,都是天造地生得造化钟灵的自然之物,是上苍呵护的祥瑞,假山不然,假山是假的山,苏州的假山大大小小不要太多,太湖就在边上,太湖石运到北京是皇帝才有的享受,在苏州老百姓家有余钱院子里就能垒上几块,天井里白皮松下,谁没见过谁不是城里人,可乡下也一样不希奇啊,镇子大点就有偏僻无名但照样精神十足的园子,假山多的是,环秀山庄的假山,有什么了不起?    [page]           环秀山庄的假山真真真比真的还要真,所以了不起。    两百年来戈裕良大师传世作品仅存两处,此其一也,所以是世界文化遗产。    环秀山庄面积仅0.l公顷,经过仔细测量,假山占地才0.033公顷,虽高不足三丈,却有群山万壑之势,危径、洞穴、幽谷、石崖、飞梁、绝壁,姿态万千,而深山幽壑浑然一体,有名山侠骨,势若天成,却好象是平地拔起,不见匠心。    一块块平凡的石头堆在一起,而山就是不露痕迹。画家来此看过说是有"斧劈皴"的味道,精通叠山理水的香山匠人在此研究失传多年的“钩带法”,行为艺术家搬了几张四出官帽椅坐下冥想时间的速度。    著名建筑专家刘敦帧教授说:“苏州湖石假山,当推之为第一”。    园林艺术大师陈从周写到:“造园者不见此山,正如学诗者未见李、杜”。    宋代画家郭熙在《林泉高致》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戈裕良在环秀山庄完成了这样的美学实践。    在苏州,造假山是古老的一门手艺,也是可以养家糊口的职业。黄宗羲《撰杖集》记载,“吴中假山外请一妙手作之。及舁筑之费。非千金不可。”打量这门手艺的渊源,是宋徽宗听信道士之言始造艮岳,动用整个国家的财力的花石纲工程,黄省曾的《吴风录》记载,“自朱靦创以花石媚进,至今吴中富豪竞以湖石筑峙奇峰阴洞。虽闾阎下户。亦饰小小盆岛为玩。以此务为饕贪。积金以充众欲。而朱靦子孙居虎邱之麓。尚以种艺垒山为业。游於王侯之门。俗呼为花园子。其贫者岁时担花。鬻於吴城。而桑麻之事衰矣”    这是南宋时苏州的情况,如果说这还仅是孤例,是苏州人因为对朱靦家族异常痛恨而做的渲染,那么自明代开始,江南一带的确开始大量出现职业的造园师。    明初,杭州造园叠山匠陆氏,人称陆叠山,时人有“九仞功成指顾间”之誉。    明末清初松江华亭有张涟号南阳,尤擅长叠山。张涟少时学画,善绘人像,兼工山水,以一介布衣游于豪门巨阀间,大江南北50年造园无数,最后他是以一名专业造园师的身份进入《清史稿》的。他的成名在于“复古”,宋朝之前假山多为土石结合,以后渐渐全用山石堆砌,据《嘉兴县志》记载,“旧以高架叠缀为工,不喜见土”,可见是当时风气,“涟一变旧模,穿深复冈,因形布置,土石相间,彼得真趣。”一时耳目一新,时人有“一自南垣工累石,假山雪洞更谁看?”的赞誉,造园叠石过分堆砌雕凿、矫揉造作之风为之一扫而空。他有四个儿子,都会这家传手艺,小儿子张然还在北京供奉内廷达28年之久,其子孙继续供奉内廷,京师人称“山子张”,口碑里有了世家风范。    还有明代苏州的周秉忠,尤其善于堆叠假山,也是当时一流的专业设计师,苏州留园和惠荫园假山都是他的作品,他还能作窑器和铜漆用具,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儿子周廷策也子承父业善于造园,这在讲求功名读书的苏州很说明问题,至少,造园已不是混口饭吃那么简单了。同时,一些关于造园的理论书籍也开始出现,计成的《园冶》,李渔的《闲情偶寄》相继出版,预示着一种工匠的职业,正登堂入室,生活的艺术受到普遍的尊敬。    戈裕良走进环秀山庄大门的瞬间,中国造园史最后的一笔精彩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掀开了。    他是怎么干的?他干了什么?环秀山庄的奥秘在石头的沉默。假山是假山,假山是真山,石头变的玲珑剔透没了重量,才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空灵舒展,石头是坚硬的为什么可以象一张宣纸那样被折叠,象墨水一样晕染出同样的颜色,石头的心是空的山洞是空的,那么原来呢?戈裕良微笑,还是不说吧。    诗人洪亮吉忍不住还是要说,“奇石胸中百万堆”,戈裕良说,过奖了,我是个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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